軟煙泉中,滑州同知劉江浦正泡的愜意,忽見岸邊香爐微微泛起火光。
推開懷中兩位美人,劉江浦拿上香爐去了二樓雅室,支走旁人,悄悄解開了香爐上的法陣。
香爐騰起一陣青煙,青煙變成兩行字:
“籌集白銀十萬兩。
十日后交予兵部隋侍郎。”
滑州富庶,十萬兩白銀無須籌集,隨用隨取。
但皇帝吩咐他十日后繳納,劉江浦自然不敢違忤,且備好銀兩,等待隋智消息。
與此同時,隋智也收到一封來自皇帝的書信:“滑州將于十日之內籌集白銀十萬兩,交予愛卿,一半為剿孽軍所用,一半為教中所用,如何處置,卿自行決斷。”
這書信來的有意思。
十萬兩銀子,一半給剿孽軍,一半給怒夫教,皇帝已然分得清清楚楚,為何還要隋智處置?
隋智把書信交給楊敬桓,楊敬桓看罷,眉頭緊鎖:“大司馬,屬下駑鈍,實在不懂教主之意。”
教主,是怒夫教內道高層人物對昭興帝的稱呼,因為昭興帝是怒夫教名義上的教主,這件事,只有怒夫教的核心人物知曉,因饕餮外身在滑州,楊敬桓也算怒夫教核心人物之一。
這個名義上的教主,可不是昭興帝自封的,也不是隋智等人捧上去的,這是怒君天星,也是就是怒祖,親自冊封的。
昭興帝雖沒見過怒祖,但見過隋智給他的怒祖親筆詔書。
楊敬桓看不懂昭興帝的書信,但隋智看的明明白白。
“你在書信上能聞到殺氣么?”
楊敬桓一怔,當真拿起書信聞了聞,除了墨香氣,楊敬桓什么都沒聞到。
隋智問了一句:“真神外身,餓了幾天了?”
楊敬桓嘆道:“剿孽軍四下殘害教眾,各縣壇惶惶不安,不敢募集生食,偶然募集一些,也被剿孽軍劫走,真神外身已經斷食十余天。”
生食,指的就是活人。
在剿孽軍的干預下,饕餮外身已經十幾天沒吃過活人了。
隋智嘆道:“再餓上幾天,只怕真神外身要沖進雨陵城。”
楊敬桓道:“大司馬,這可不是一句笑話,前天我派五名內道弟子去打探真神狀況,只有一人逃了回來,真神確是餓極了。”
“陰陽司暗中監視,剿孽軍明面出手,中間興風作浪的,終究還是徐志穹,”隋智思忖片刻道,“你等且做好準備去找劉江浦要銀子,我自去剿孽軍會會幾位老朋友。”
楊敬桓眼睛一亮:“大司馬,您要親自出手?”
“出什么手?梁季雄在剿孽軍中,卻叫我如何出手?我是和他們商量正事去了,剿滅血孽門的正事。”
大雨忽至,徐志穹和梁季雄蹲在亂草從中,一動不動。
梁季雄自不用說,戰場上跌爬一生的人,吃這點苦不在話下。
徐志穹風餐露宿習慣了,淋雨也是家常便飯。
梁賢春有些吃不消,這些事情,平時都交給蒼龍衛去做,二月時節,春寒料峭,濕透的衣服裹纏在身上,寒風一吹,全身瞬間涼透,梁賢春在雨中蹲了不到半個時辰,忍不住冒出一句牢騷:
“為將者,當運籌帷幄,決勝于千里之外,何苦做這細枝末節……”
話沒說完,梁季雄勐然回身,捏住了梁賢春的脖子:
“再敢多說一句,就掐死你!”
在將士面前,梁季雄還給梁賢春留下幾分薄面,如今此地只有三人,梁季雄卻對梁賢春態度變得極為嚴苛。
反觀對徐志穹的態度卻大不一樣,一臉和顏悅色,好像徐志穹是他親兒子。
徐志穹或許真是他親兒子,梁功平在世時,曾在一次酒醉后說過:圣德長老和圣慈長老在外都有風流事,蒼龍殿的規矩遲早壞在他們手里。
心下憤恨,嘴上又不敢說,梁賢春惡狠狠看著徐志穹,恨不得一腳將他從山坡上踹下去。
徐志穹從亂草之中微微探頭,隨即壓低聲音道:“來了!”
遠處百十來個農人,推著大小木車,沿著山道走了過來。
農人之中跟著幾名青壯男子,一路催著農人快些趕路。
眼看走到眼皮底下,梁季雄沖著徐志穹一遞眼色,徐志穹去隊尾,梁季雄到隊首,兩人一前一后,將車隊夾在中間。
梁季雄笑問一聲道:“你們這般漢子,頂風冒雨,卻往何處去!”
那群農人以為遇了強盜,紛紛舍了車子,沖梁季雄道:“好漢,你要劫財且往別處,俺們都是小本生意,沒錢給你。”
梁季雄笑道:“看出你們是做生意的,且問你們做的是什么生意?”
“俺們是去雨陵城賣酒的。”
“你們是雨陵城的酒商?聽著口音可不像!”
“俺們是水坪縣的。”
梁季雄一怔:“水坪縣離雨陵城三百多里,什么好酒,非要到雨陵城去賣?”
“也不是啥好酒,就是村酒,好漢若是想要,俺們留下兩桶就是了。”
梁季雄揭開車上的幔布,每輛小車都裝著三五個酒桶,梁季雄咂咂嘴唇道:“就這三五桶酒,能賣幾個錢?”
一個農人老實回答:“一桶酒三吊錢。”
梁季雄驚曰:“一桶酒三吊?這卻貴了些!”
農人們道:“俺們臨來時就說好的價錢……”
話沒說完,幾名壯漢走了上來,一人沖著梁季雄施禮道:“我們是過路的生意人,也是苦命人,這位好漢,有話你且明里說,有事咱們好商量。”
一名年輕男子對那壯漢道:“跟他商量甚來,一個老棺材瓤子!”
壯漢瞪了年輕男子一眼。
這壯漢是正經走過江湖的,看出梁季雄不是凡輩。
隊尾站著的那個年輕人也不是好招惹的,他們兩個人敢出來攔路,身后還指不定跟著多少山匪。
梁季雄笑笑道:“我是來買酒的,這事還有什么明里暗里?你說個價錢便是。”
壯漢道:“買酒好說,看好哪桶,提走就是。”
“山里弟兄多,一桶不夠,得多買些。”
“那便多拿幾桶!”
“你這一共也沒多少,卸車吧,我都要了。”
梁季雄的臉上一直帶著笑容,壯漢也跟著笑了笑:“這位好漢,若是缺了酒錢,我請你喝上兩杯就是。”
說完,壯漢拿了十兩碎銀子,遞給了梁季雄。
梁季雄搖搖頭道:“我是來買酒的,不是來劫道的,我要你錢作甚?”
壯漢不笑了,貌似今天不動武不行了:“你非要買酒,我便賣給你,一桶酒二十兩銀子,不二價!”
“二十兩!”梁季雄一愣,“你這是金汁子么?”
“就這價錢,你買是不買?不買且把道路讓開!”
說話間,一群男子做好了動武的準備,農人們縮在路邊,瑟瑟發抖。
梁季雄看著壯漢道:“時才那農人說三吊錢一桶,你非說要二十兩銀子,這是擺明了欺負我。”
“三吊是本錢,二十兩是時價,時才是他沒說清楚,且問你買不是買!”壯漢忽然露出兇相,若是尋常的草寇,且看他這張臉就被嚇跑了。
梁季雄的眉毛微微動了一下,梼杌兇相對所有品級的修者都會造成恐懼,但這份恐懼對梁季雄的影響僅限于此。
壯漢大驚,正要帶人上前圍攻梁季雄,不了梁賢春突然從亂草之中跳到梁季雄身前,一招盤蟒制服了壯漢。
梁季雄心中竊喜,梁賢春這些天來凈給他添堵,這次終于做了回正事。
這名壯漢顯然是這群人的首領,生擒他是此行最大的收獲。
那壯漢神色愈發猙獰,全力掙脫盤蟒之技的束縛。
梁賢春見那壯漢氣力驚人,且在技能之上加了些氣機。
壯漢發力,梁賢春也隨之發力,梁季雄見情勢不妙,正要出手阻止,只聽一聲脆響,壯漢的脖子斷了。
這次行動,最重要的目標,死了。
梁賢春回過頭,面帶尷尬道:“他這人,拒不伏法……”
梁季雄一咬老牙,抬起一腳把梁賢春踹到了亂草堆里。
本想給她留些面子,可二長老實在忍無可忍。
剩下的那群青壯男子正打算逃命,梁季雄忽然施展龍怒之威,所有人當即低頭。
徐志穹以意象之力操控鴛鴦刃,迅速挑了那群男子的腳筋,取來繩索,和梁賢春一起將眾人捆了。
梁賢春不想多看徐志穹一眼,羞憤至極,她真想痛罵徐志穹兩句,可在梁季雄面前,她又不敢放肆,只敢低聲抱怨一聲:“不管我做什么事,都惹老祖宗嫌惡!”
梁季雄抬起腳來又要踹她,那群農人還在一旁,若是說多了,讓他們聽見了,還能放這群人走么?
徐志穹拿出些散碎銀子,遞給了那群農人:“這錢你們拿去分分,且當路費了,推上車子都回吧。
以后想賣酒,且自己掂量掂量,你們家釀這酒到底值多少錢,雨陵城里到底有多少傻子,非要花上三吊錢,喝你們家的酒!”
農人們推上車子趕緊走了,徐志穹押送著俘囚和梁季雄一起回了營地。
這些人,押不押回去也沒什么用處。
他們都是怒夫教的內道弟子,把這些農人騙來,都是喂饕餮的,借著陶花媛的消息,徐志穹已經堵截了十幾波給饕餮喂食的怒夫內道,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特點,只有領頭一人知道內情,其余全都聽令行事。
就像剛才那個壯漢,只有他知道此行的目的,其余人只知道要用這些人祭祀星君,連祭祀哪位星君他們都不曉得。
“梼杌修者,饕餮修者,怒夫教,怒君天星……”梁季雄把徐志穹單獨叫到營帳,問道,“志穹,我總覺得這些人和血孽門不是一個來路,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不是瞞著,是不得機會和你說,這些人……”徐志穹欲言又止。
梁季雄看向營帳門外,喝一聲道:“滾進來說話!”
梁賢春低著頭走了進來:“老祖宗,朝廷派人來了。”
“派誰來的?”
“兵部侍郎隋智。”
“他來作甚?”
“說是給咱們送來了援軍和糧餉。”
梁季雄思量片刻道:“他知道我在這里么?”
梁賢春道:“他倒是沒有提起。”
“你向他提起我了么?”
梁賢春搖搖頭:“老祖宗吩咐在先,我等自然守口如瓶。”
梁季雄看著徐志穹道:“志穹,你且隨賢春去應付隋智,賢春若有說錯話的地方,你且將她攔住,若是攔不住她,便將她這張嘴給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