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伍生推開了雅舍的房門,只見施程一人獨坐房中,自斟自飲。
“施都官,好雅興!”
“閑來無事,小酌幾杯解悶,”施程一笑,端起酒杯道,“白使興致如何?且來共飲一杯?”
畢伍生搖頭道:“我可沒你這么清閑,閻羅殿逃逸罪囚一名,我正帶人四下追捕。”
施程驚訝道:“畢白使坐鎮,居然還能出了這種事?不知是哪位罪囚這么大膽子?”
“施都官已不在閻羅殿當差,這種事又何必多問?只是畢某有一事不明,城中有任多酒肆,施都官為何非要來此飲酒?”
“畢白使問得好,你時才也說了,施某已不在閻羅殿當差,去哪喝酒,難道還要聽畢白使吩咐?”
“豈敢,豈敢,畢某打攪了。”畢伍生關上了房門,回身對兩名陰差道,“叫人盯緊施程!”
徐志穹回了中郎院,從中郎院到了罰惡司,又從罰惡司到了賞善司。
陸延友和夏琥已經離開,白悅山還在小亭之中彈琴,徐志穹坐在小亭之中,靜靜聽著白悅山彈完了一曲。
白悅山輕撫琴弦,問道;“此去陰司如何?”
“九死一生。”徐志穹平靜回答。
“見到閻君了嗎?”
徐志穹把裝著罪狀的布袋交給了白悅山,罪狀原封不動,等于回答了白悅山的問題。
白悅山輕嘆一聲道:“杜閻君還活著么?”
徐志穹搖頭道:“生死未知,我只見到了勾魂使畢伍生,他沒提起閻君的狀況。”
白悅山嘴角一顫:“畢伍生,這個狗賊!”
施程說的是實話,畢伍生果真與昭興帝的罪狀有關。
徐志穹道:“你為何不早些把實情告訴我,卻讓我兩眼摸黑,跑到陰司送死?”
“我知道你恨我,我做的這事情也確實可恨,可這件事情關系到道門存亡,我不能透露給任何人,只能盼著你把罪狀和罪業交到閻君手里,讓杜閻君妥善處置此事。”
關系到道門存亡?
一個五品勾魂使為什么會關系到判官道的存亡?
“現在能對我說句實話么?”
白悅山捏了捏琴弦,手指顫抖了一下。
“不能!”白悅山低下了頭,“自道門開創之初,玄武冥道與裁決判官道相互依存,此事若是走漏出去,兩家道門勢必決裂,
你恨我,便恨我,哪怕與我結仇也無妨,這件事情除了閻君,我誰也不能告訴。”
徐志穹看了看密封的布袋:“你卻不怕我把罪狀丟在了陰司?若是罪狀丟了,事情不還是要泄露出去?”
白悅山彈奏起瑤琴:“不會泄露出去,袋子上有我的封印,四品及以上的冥道修者才能解除封印,若是有人強行拆開封袋,封印里的琴弦會刺瞎他的雙眼。”
好狠!
多虧我沒把布袋拆開。
徐志穹又問:“倘若我把梁大官家的罪業丟在陰司,又當如何?”
“丟了也無妨,我在罪業上也做了封印。”
白悅山在拿到罪業時摸索了一番,徐志穹還以為他只是在檢查罪狀。
“白大夫,你好心機,真讓徐某佩服。”徐志穹起身要走。
白悅山喊一聲道:“稍待片刻,這事是我對不起你,作為補償,我助你升五品。”
徐志穹回身道:“你以為我還信得過你?我真怕你殺了我滅口。”
“要殺你,從你進到賞善司,我就不會讓你活著出去,你若不愿信我,大可以去問問陸延友,晉升五品有多兇險,有多少判官死在了其中,
陸延友仗著體魄強悍,花了整整一年時間才完成晉升,你若覺得自己體魄也夠強悍,若是也愿意等上這一年,便去找他。”
徐志穹回到了小亭之中,看著白悅山道:“梁大官家的罪業在我一位友人手中,倘若十天之后沒有我的消息,罪業落到何處,可就難說了。”
白悅山道:“不需十天,三天足矣,調勻氣息,且在此聽我彈奏一曲《夢行云》。”
琴聲緩緩響起,白悅山道:“你帶著功勛嗎?”
徐志穹這些日子吞了不少功勛,袋子里還存著幾十顆,一并吞下去之后,距離五品,只需要三顆功勛。
白悅山道:“這三顆功勛,我送你了。”
“不勞白大夫。”徐志穹把從陳順才頭上扭下來的功勛放在了桌子上。
八寸多長的功勛,賞善而得,雖然主要功勞在太卜,但也足夠徐志穹換來五百顆功勛。
白悅山左手彈琴,右手量了一下罪業的尺寸,罪業隨即消失不見,桉幾上多出一個布袋。
“這袋子里有功勛五百二十一顆,你拿出三顆吃了,余下的千萬不要再吃,留在日后,另有他用。”
徐志穹吃下了兩顆功勛,剩下一顆,多少有些猶豫。
白悅山嘆道:“除了這次的事情,我還有何事騙過你?”
是的,白悅山之前沒騙過徐志穹。
就這件事而言,其實白悅山也沒騙他,只是做的不厚道。
徐志穹把最后一顆功勛吞下,且聽著悠揚的琴聲,身軀變得越發輕盈。
一曲《夢行云》,徐志穹看到了云彩,依然入夢了。
入夢之后,徐志穹神智依然清醒,他聽到耳畔傳來了窮奇的聲音:“你居然還信他?還想再死一次嗎?
你拼上性命殺了那昏君,到頭來得到了什么?
被人稀里湖涂騙到了陰司,若不是你命好,還能活著回來么?
把眼睛睜開,把耳朵堵上,趁著現在還來得及,趕緊離開這地方,
你有中郎印,只要你想走,他肯定攔不住你,
趕緊回中郎院,再不走就遲了!
你死了不要緊,可千萬別連累了我!”
窮奇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徐志穹且悄悄潛入到內心深處,穿過一片原野,跳進了深淵之中。
隔著茫茫的霧氣,徐志穹能清晰的聽到窮奇的聲音。
“我知道,你誰也信不過,可你想想,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成,我是這世上唯一不會騙你的人,
聽我的話,趕緊把眼睛睜開,再不睜開就遲了,你就剩下等死的份了……”
窮奇突然沉默了下來,巨大的身形在濃霧之后輕輕晃動。
“你,在什么地方?”
吃過一次虧,窮奇變得奸詐了。
可他還是看不到我。
徐志穹輕輕伸出手指,在霧氣之上觸碰了一下,窮奇驚呼一聲道:“且慢!你又要吸我氣機,我且告訴你,真神氣機不是你能輕易吸取的,稍有不慎就會要了你的命!”
徐志穹笑道:“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
“上次是你走運!”
“我看你氣機剩的也不多,我若是把你吸干了,也不知你還能活多久?”
“你大可試試,吸干我之前,你勢必灰飛煙滅。”
“那就別一次吸完,咱們循序漸進,吸滿了任脈,進督脈,吸滿了督脈,還有陽維脈。”
“你哪有什么經脈,你現在只有一道元神,元神才能存下多少氣機?只要一小口就能讓你當場炸裂。”
“炸了也無妨,與你這真神同歸于盡,此生倒也值了。”
徐志穹當真要吸,窮奇嘶聲喊道:“罷了,罷了,你到底要作甚?”
徐志穹道:“只要問你幾句實話,今日在陰司時,你為什么讓我和那白無常拼命?”
“不拼命能怎地?等死么?還有別的辦法么?”
“要是換做別人也就罷了,你那么怕死,寧肯讓我等死,也不會讓我送死,在陰司里,我沒有半點勝算,一旦和白無常交手,我必死無疑,你當時到底作何打算?”
“我還能作何打算?我都是為了你著想,你也知道我不會讓你送死!”
“你和陰間到底有什么來往?是不是我死在陰間,你就能脫身了?”
“不管你死在什么地方,我也脫不了身,卻忘了你在饕餮外身體內,我是怎么救的你?咱們的性命拴在一起!”
無論徐志穹怎么問,窮奇都不松口,看來這個問題問不出個結果。
那就換個問題。
“梁大官家的罪業,被他身體里饕餮殘魂吞吃了,這是真的么?”
“是真的,饕餮什么都吃!”
“你能吞吃罪業么?”
“我吃那個作甚,我又不是饕餮!”
“你又撒謊!”
陳順才說過,四兇都能吞吃罪業,這關系這判官道的本源。
徐志穹伸出手,碰了一下霧氣。
巨獸哆嗦一下,吼一聲道:“不要動,我告訴你就是,我也能吃罪業,你頭上有不少罪業,都被我吃了!我若不吃你的罪業,你遲早死在其他判官手上!我也是為了讓你活的久一些!”
徐志穹一怔:“我有不少罪業?”
“你當你是什么好人?自你入了掌燈衙門,手上沾過多少血?”
“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
“你且仔細想想,有沒有不該殺的。”
有么?
《夢行云》的曲調再度響起,徐志穹感覺一陣昏沉。
他要進入沉眠了,沒法再維持元神的清醒。
還有最后一個問題:“當初你的殘魂被三個人打成重傷,一個是武徹書院林院長,另一個是武千戶,還有一人是誰?”
“你說的是那個道士?”窮奇一笑,“你不是認得他么?是他把你領進的判官道。”
果真是師父。
“那位道士是什么身份?”
“你想知道他的姓名?這我不能告訴你,這封印就是他留下的,若是提起他的姓名,這封印就會加厚一層,若是我出不去了,咱們倆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徐志穹思忖片刻,又問道:“且不說名姓,只說他修為如何?”
“我也不能把他的修為告訴你,不過你倒是可以猜猜,我只讓你猜一次,你不能直接猜品級,猜不中就不要再問了。”
只能猜一次,還不能猜品級,那該怎么猜?
徐志穹越發覺得昏沉,想了片刻,且問了一句:“他比武栩的修為如何?”
窮奇笑道:“你好奸詐,他比武栩的修為高一些。”
比武栩的修為還高!
徐志穹又問道:“我是說升為星君的武栩。”
這可不能算我多猜了一次。
窮奇回答道:“我說的就是升了星君的武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