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沙白的想法非常合理。
要說講理,想要當皇帝,修為不能過七品,這是大宣的規矩,李沙白說的沒毛病。
要說不講理,想要開戰,李沙白曾和孽星硬鋼,在涼芬園輕松爆了三品饕餮隋智,京城里這幾個三品加在一起都未必是他對手,而且現在太卜瘋了,鐘參還未必肯出力。
要說想要作弊,可以找太卜修改睿明塔,又或者找鐘參在太子身上刺字,可這兩條路都走不通。
李沙白有三品陰陽修為,太卜曾經說過,凡塵之中,陰陽修為最高者,當屬前前朝的李衍,太卜在睿明塔上的手腳騙不過李沙白。
李沙白還有三品墨家修為,鐘參也曾說過,李伏生雖已歸隱,但只要這人還活著,鐘參就算不上世間第一匠人,他的手段也騙不過李沙白。
打不過,騙不過,說理說不過,從物理學的角度來講,這件事情貌似沒有緩和了。
但從數學的角度來講,這件事還有周旋的余地,徐志穹提出了一個更優解。
“李畫師,你想讓瑾王當皇帝,給何姑娘爭取建立根基的時間,可你就不擔心瑾王賴在皇位上不下來?”
李沙白笑道:“那蠢人沒這本事。”
“沒這本事,但他有條根基。”徐志穹給李沙白沏了杯茶,拙劣的茶藝,讓李沙白直皺眉頭。
“你說有條根基,指的是哪一條?”
“還能是哪一條?”徐志穹看向了根基的位置,“大宣開國至今,沒有出現過一位女皇,瑾王倘若真霸占了皇位不下來,群臣縱使忍受不了昏君,也未必會支持何姑娘!”
李沙白喝了一口徐志穹沖的茶,火候和味道都不對,實在覺得難以下咽,想吐了,又怕失了禮數,只得勉強下咽:“對付這蠢人,李某還有把握,至于何姑娘能掙來多少功績,那要看她本事!”
徐志穹搖頭道:“莫要小覷了瑾王,你為扳倒太子,勢必要惡戰一場,屆時兩敗俱傷,瑾王坐收漁利,卻要打你個措手不及,
橫豎都是為了何姑娘爭取時間,咱們何不訂個君子之約,把瑾王直接繞過去?”
李沙白皺眉道:“如何繞過去?”
徐志穹道:“先讓太子當皇帝,當十年,十年期限一到,若李畫師認為太子無力守住大宣的繁華,再讓太子讓位于何姑娘。”
李沙白皺眉道:“那我還費這些周折作甚?我把瑾王推在前面就是了為了對付太子,
太子不是瑾王,他卻是個真正的聰明人,倘若他賴在皇位上不下來,我對他卻當真無可奈何。”
徐志穹挺起胸膛,一臉正色道:“太子絕對信守諾言,我愿以圣威長老的性命作擔保!”
李沙白皺眉道:“你為什么以別人的性命作擔保,卻舍不得自家性命么?”
徐志穹一臉謙遜道:“徐某位卑人輕,這事情就算我愿意作保,李畫師你能答應么?徐某這條命才值幾個錢?”
李沙白冷笑一聲:“粱季雄的性命便值錢么?你可知大宣的皇位是什么分量?”
“價錢好商量,二長老不夠,再把太卜算上,把太子的姑姑粱賢春也算上,他姑父鐘參也算上,他六姐粱玉瑤也算上,太子日后若是賴賬,你就找這些人算賬,徐某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找他們算賬,你眨什么眼睛!”
李沙白雙眼微閉,他在斟酌徐志穹的話,他在權衡其中的利弊。
瑾王坐上皇位之后,肯定不會輕易下來。
但太子坐上皇位,更不會輕易下來。
李沙白把瑾王推在前面,正是為了對付太子。
但徐志穹還提醒了一句:“給太子十年時間,大宣不會毀在太子手里,給瑾王一年時間,大宣或許就被他毀了,屆時縱使逼瑾王退位,何芳也沒有足夠根基,皇位還是太子的,只是大宣繁華已經不在了。”
和李沙白商量事情,不能糾結于價碼,他占理,還擁有絕對實力,只談價碼容易被他核平處理,只能站在雙方共同的利益上尋找突破口。
李沙白沉思良久,未作回應。
畫紙之上,突然浮現一行字,有人有話要說。
兩人的對話,何芳一直在暗中聽著,她在畫紙上作出了回復:
“我愿等十年。”
“殿下,莫要信了徐志穹的花言巧語。”
“我根基不足,尚需幾年光陰才能收獲人心,這幾年間難說瑾王會做出什么事情,大宣卻經不起又一名昏君的禍害,
由太子當政十年,倘若他真能撐得起大宣的繁華,何某再無非分之想,倘若他撐不起,還請讓他兌現諾言,讓位于我。”
李沙白長嘆一聲。
難就難在了最后一句——兌現諾言。
這諾言哪有這么容易兌現!
李沙白從畫架上拿出一張白紙,當即寫了一張契書。
契書之上,共有三點約定:
第一,太子粱玉陽繼位后,恢復何芳的公主身份,任命其平章軍國重事之職,另設宅邸,不居于皇宮。
這是給何芳的保障。
平章軍國重事,是一個身份相當于宰相的重要職務,在上輩子的史書里,權傾朝野的賈似道,就是以“平章軍國重事”的職位,把軍政大權全都攥在了手上。
不居住在皇宮,是讓何芳的行動不受限制。
第一個條件就提的非常的狠。
第二,太子執政十年期滿,須讓位于何芳。
這是雙方的主要籌碼,也是雙方談判的基礎。
第三,太子當政期間,如自生人禍,以至蒼生受苦,須即刻退位!
這算是應急措施。
契約寫好了,可誰做擔保呢?
李沙白要求在契約之上留下兩個人名字和血跡。
一是太子,二是徐志穹。
徐志穹抿抿嘴道:“李畫師,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是什么身份?也能做的了這份擔保?”
李沙白笑嘆一聲:“李某這雙眼睛尚可,應當是沒有看錯,
十年之內,你必當成為一代人杰,你這條性命,卻比粱季雄要值錢些。”
徐志穹看著契書道:“倘若太子食言,抑或反悔,我會受到何種懲治?”
李沙白拿起毛筆道:“沒甚懲治,只不過要和太子一起變作一幅畫卷,掛在我茶坊墻上。”
“好……”
徐志穹深吸一口氣,提著毛筆,遲遲不肯落下。
李沙白繼續在畫架上作畫:“無須急此一時,且和太子商量妥當,再做定奪,
另外提醒你一句,只要你在契書上留下姓名和血跡,哪怕你有朝一日升到星官,也破解不了李某的手段!”
星官也破解不了?
十年之內,我有希望升星官么?
徐志穹嘆口氣,將契書收了起來,正要起身告辭,卻見李沙白將一幅畫卷封好,交給了徐志穹。
“此乃李某一片心意,還請徐千戶笑納。”
送我一幅畫?
送我畫作甚?
書畫封的嚴實,徐志穹也不好當面拆開。
李沙白是個坦蕩的人,不至于用一幅畫來害我。
這幅畫應該別有深意,或是在政事上,或是在修為上給我一句提醒。
就算什么提醒都沒有,就算他隨便畫了幾筆,李沙白的真跡那么值錢,讓娘子帶到書畫坊去賣了,終究不虧就是了。
帶上畫軸,徐志穹離開了茶坊。
李沙白喝了口茶,喃喃自語道:“十年之期,太子會答應么?”
何芳從畫中現身,笑一聲道:“若是不答應,便由他去吧,且看他如何破了這僵局。”
李沙白又道:“徐志穹真是個妖人,可我真就看不清楚,他背后到底是什么東西?”
“什么東西?”何芳一怔,聽不懂李沙白的意思。
徐志穹回到了蒼龍殿,找到了二長老:“二哥,事情說妥了。”
“說妥什么事了?”粱季雄一臉霧水,他都不知道徐志穹去哪了。
“太卜瘋瘋癲癲的,不肯幫忙,我就換了一個人幫忙。”徐志穹沒說實話。
如果在這個時候把事情和盤托出,勢必會挑起沖突。
如果二長老沖動了,容易被李沙白核理化處理。
“換了誰來幫忙?”
“畫師李沙白!”
粱季雄驚喜萬分:“他肯幫太子!想必是阿芳在其中出了大力!”
是啊,出了大力!
她都快把皇位扛走了。
“二哥,李畫師這忙不白幫,咱們得給何芳一個身份。”
粱季雄連連點頭道:“早就該給那孩子一個身份,她是我大宣堂堂正正的公主!這事情我來處置!”
“不光要恢復公主的身份,還得給一份職務。”
粱季雄表示同意:“這妮子有才學,有修為,理應謀個好差事。”
徐志穹又道:“還有一件事情要和太子單獨說,李畫師要用畫技幫太子遮掩修為,他說這技藝不能讓二哥聽見,他擔心你偷師。”
“嘴臉!我偷他的師?他怎任地看得起自己!”粱季雄啐一口道,“玉陽不肯回宮,在后園廂房住下了,你去找他吧。”
徐志穹到了后園廂房,找到了太子。
太子房中不止一個人,一絕美女子正與太子相向而坐,懷抱琵琶,正為太子彈唱。
徐志穹沒見過那女子的樣子,卻認得她的聲音。
大宣第一歌姬,林若雪。
看到徐志穹進門,林若雪趕緊回避,進了里屋。
徐志穹垂著眼角看著太子:“就算當不了皇帝,我看你也不怎么難過!”
太子撇撇嘴道:“難過怎地?我還天天對著你哭么?日子終究是要過的!”
徐志穹輕嘆一聲:“走,換個地方說話。”
“在這有什么不能說。”
“怕那女人偷聽。”
“那是林大姐,這你也信不過么?”
“信不過,趕緊換個地方!”
徐志穹帶著太子離開了廂房,來到了一座凋樓之上,確系四周無人,徐志穹把李沙白給的契書交給了太子。
太子讀了一遍,他是聰明人,馬上知道了其中的利害關系。
他見過李沙白的修為,知道這是徐志穹能爭取來的最好結果。
“十年!”太子抬頭看了看徐志穹,“你怎說?”
徐志穹看著太子道:“我覺得,十年足矣,時間再長了,我怕你變成昏君。”
太子一笑:“說的有理,十年足矣!”
說完,太子取出短刀,割破指尖,在契書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名字,血跡,都有了。
他知道寫下名字的后果。
但他愿意接受,也相信徐志穹的選擇是對的。
徐志穹從太子手上去過短刀,也把手指割破,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太子愕然道:“你這是作甚?”
“這是李畫師的條件,只有寫下咱們兩人的名字,這張契書才作數。”
太子愕然道:“我若是食言了,豈不是連累了你的性命?”
徐志穹點頭道:“所以說,你最好不要食言。”
太子嘆口氣道:“自你我相識,任多事情都是我連累你,有我這個兄弟,確是難為你了。”
徐志穹笑一聲道:“說這作甚?日后你成了大官家,我靠著你的時候還多著呢,
等到十年后,若是這皇帝沒做夠,你可得事先告訴我一聲,不能讓我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兩人正在談笑,太子不經意的看向了徐志穹的身后,他總覺得徐志穹背后有東西。
他看到徐志穹背著一個畫軸,問道:“這是李沙白給你的?”
徐志穹點點頭:“這是他親筆畫的,想必算是一份酬謝。”
太子笑笑道:“打開看看唄,若是春畫,我就要了!”
“你憑什么就要了!”
“我出錢呀!”
“出多少?”
“看成色!”
徐志穹展開畫卷,臉上的笑容當場凝固。
畫卷上有兩個人,坐在李七茶坊的雅室里,一個在倒茶,一個在喝茶。
李沙白的畫跟活人一樣,徐志穹一眼就認出了自己。
這是白天時的場景,李沙白和徐志穹對飲時的場景,茶爐、茶壺、茶杯,都畫得清清楚楚。
這倒不打緊。
關鍵是,徐志穹的背后,有一雙眼睛。
一雙用丹青畫成的血紅雙眼。
徐志穹駭然道:“這是什么東西?他畫這個是要作甚?”
太子的童仁里滿是血色:“志穹,你被什么東西給盯上了,李畫師畫的沒錯,我也能看到你背后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