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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7【一點浩然氣】(二)

  谷梁自從仁宣七年返京接任南營主帥,十年來沒有再親臨戰場指揮大軍,但是堂內眾人包括唐攸之在內,皆知這位軍機大人當年在南境戰場上的赫赫威名。

  西吳此番大軍襲來,說實話絕大多數人心中都惴惴不安,畢竟對方傾巢而出孤注一擲,這等陣勢百年罕見,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全線潰敗。

  西軍防線一旦倒塌,后果不堪設想,大梁甚至有可能面臨亡國之危。

  谷梁坐鎮于此,在戰事爆發的初始瞬間便連續做出果決的應對,讓各地守軍清楚自己的職責,兼之今日這番深入淺出的分析理清楚吳軍的意圖,他們不知不覺便漸漸心安。

  唐攸之思量片刻,神色鄭重地說道:“軍機大人,下官請戰北線。”

  既然西吳決定采取這種高壓態勢,同時要在北線打開突破口,唐攸之覺得自己率軍馳援當仁不讓。他擔任過長弓大營主帥,對靈州北面三府的狀況了如指掌,麾下三衛廂軍本就是當初精簡西軍時搶過來的老卒。

  谷梁微微搖頭。

  唐攸之堅持道:“下官熟知北線地形,一定可以將西吳北路軍拒之境外,還請軍機允準。”

  谷梁抬手止住,從容地道:“唐侯勿急。此戰會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一兩場戰事的勝負、一兩座軍鎮的得失,只是其中的一個片段。將士們在前線拼命,后方的支持同樣重要,你必須留在滎陽坐鎮刺史府,這里離不開你。朝廷那邊我不擔心,裴越和洛庭知道該怎么做,但你我皆知靈州遠在西陲,路途實在遙遠,所以前期只能依靠靈州自身的儲備。”

  一名襄贊點頭道:“侯爺所言極是,刺史大人確實不宜離開滎陽。”

  唐攸之并非熱血上涌的年輕人,雖然對于不能親退北線之敵有些可惜,但也知道輕重緩急,便不再多言。

  谷梁起身走到沙盤邊,眾人亦圍了過來。

  他拿起沙盤邊的椴木,指著西南面的定西大營說道:“齊新擅長守御,而且并非那種不知變通之輩,張青柏雖然喜歡打硬仗,可這次他肯定會碰上一個硬釘子,所以……我們暫時不必太過擔心,至少一個月之內定西軍不會有失。”

  眾人隨著他的移動看向北面的金川府,只聽他語氣淡然地道:“金水大營既有軍寨屏障,又有古平軍鎮掩護側翼,西北面就是虎城,這是一個完整的守御體系。縱然西吳主力布置在這里,他們短時間內也無法輕易東進。其實西吳皇帝是想將我軍的主力困在這個體系之中,但是我同樣希望他的視線留在這里。”

  谷梁頓了一頓,緩緩道:“中線戰局必然是僵持之態,所以我準備在北線放開一條路。”

  “這……”

  眾人不禁遲疑。

  西吳最大的優勢便是強悍的騎兵,按理來說將他們擋在境外才是正確的戰略,如果讓西吳鐵騎進入靈州境內,到時候如何能夠阻止?

  兩年前八百霸刀營就弄得北面三府風聲鶴唳,縱然最后覆滅于旗山沖,裴越也付出相當大的代價,而且自身險些喪命。根據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西吳北路軍足有騎兵三萬,領軍大將正是騎兵出身的鎮東大將軍謝林。

  八百騎兵就造成那么嚴重的后果,三萬騎兵豈不是要徹底打爛北面三府之地?

  一眾襄贊不約而同地看向唐攸之,眼下顯然只有他才能勸諫。

  唐攸之凝望著沙盤上的長弓大營,回想著靈州西北角的地形,猛然一道亮光閃現,略顯激動地道:“軍機大人是想關門打狗,吃掉謝林的主力騎兵?”

  谷梁微微一笑,沉吟道:“方才便同你們說過,這一戰看似比拼的是雙方的耐心和定力,但這其實是吳軍的磨刀之法,他們希望我軍老老實實地守著各處軍鎮,成為敵人的磨刀石。因此,我軍要做的便是松開口袋,給他們一個鉆進來的機會。”

  他環視眾人,解釋道:“南線不能這樣操作,因為目的太明顯,張青柏不會上當。中路牽扯太廣,而且虎城的存在注定會讓西吳大軍不敢過分深入。唯有北線廣闊平原之地,便于西吳騎兵馳騁,其實就算我不這么做,謝林也肯定絞盡腦汁想要沖破長弓軍的防線。”

  “既然如此,不妨順勢而為。”

  谷梁娓娓道來,不急不緩。

  唐攸之露出一抹苦笑道:“開門容易關門難,關鍵在于就算能引誘謝林的主力進入包圍圈,我們也沒有足夠的打狗棍。”

  他這番話乃是從實際出發,定西大營不能動,虎城守軍更不可能動,僅僅依靠長弓軍和靈州廂軍的兵力,想要吃掉謝林的騎兵大軍沒有那么簡單。

  谷梁淡然道:“唐侯坐鎮滎陽負責全軍后勤,這一仗由我親自指揮。”

  眾人皆驚,他們并非懷疑谷梁帶兵打仗的造詣,而是如今整個西軍都歸谷梁指揮,他又是國朝左軍機,萬一在戰場上有個閃失,那對軍心士氣的打擊太過嚴重,遠遠超過一城一地的得失。

  “侯爺,小人有話想說。”

  在堂內氣氛無比凝重之時,一個微顫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他們循聲望去,只見是從軍議開始便坐在下首角落里,宛如隱形一般始終沉默的年輕人。

  他叫王勇,祥云號靈州分號總掌柜,衛國公裴越最信任的親隨之一。

  軍務襄贊們都知道這個年輕人的身份,也清楚裴越和谷梁的關系,并不意外他會出現在此,只是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開口打破沉寂。

  谷梁轉頭望著王勇,見他看向左右欲言又止,遂屏退眾人只留下唐攸之。

  堂內安靜下來,王勇小心翼翼地道:“侯爺,少爺先前特地交代過,請侯爺萬萬不要親臨戰場。”

  谷梁浮現一抹欣慰的笑意,仍然問道:“為何?”

  王勇看了一眼唐攸之,繼而垂首道:“少爺說,宮里太后對一些事放不下,而且陛下那邊也有可能暗中出手,侯爺如果親臨戰場,或許會遭遇來自背后的冷箭。少爺還說,他絕對相信侯爺在軍事上的判斷,但西軍將帥皆是可用之人,無需侯爺親自上陣。請侯爺看在家人的份上,坐鎮后方統籌大局便可。”

  唐攸之不禁嘆了一聲,亦誠懇地道:“軍機大人,防人之心不可無,衛國公所言不無道理,此戰可由下官赴北線指揮。”

  谷梁沉默片刻,搖頭道:“唐賢弟,你我皆是從一名小卒做起,應知我輩軍人之本分。”

  唐攸之明白這句話蘊含的深意,想要繼續勸說卻又無法開口,只能喟嘆道:“是。”

  谷梁看向唐攸之,懇切地道:“如果你不是靈州刺史,當然可以擔當此戰主帥,但眼下刺史府離不開你,西軍的后勤支撐需要你來操持。”

  他挑起眉頭,漸有睥睨天下之銳利:“開局之戰只能勝不能敗,倘若我因為婦道人家的猜疑便踟躕不前,如何對得起朝廷的信任,如何對得起將士們的期許,如何對得起谷家四代上百人戰死沙場的忠勇之心?”

  唐攸之和王勇盡皆沉默。

  谷梁將椴木插在沙盤的西北角上,淡然一笑,轉身離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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