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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0【杯酒歲月長】

  當時間來到五月底,江南水鄉遍地蔥綠,一派欣欣向榮之勢。

  越來越多的人接受家國傾覆的結果,雖然南周境內還有不少城池不肯開門投降,但這早就在裴越的預料之中。

  隨著大梁鐵騎的足跡深入南朝各地,改旗易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因為冼春秋已死,慶元帝幽禁宮中,徐徽言和方謝曉歸順北梁,剩下的人即便負隅頑抗也無法扭轉大局。

  大梁右執政韓公端率領大批能吏來到南方,在軍方的協助下進行清丈田畝。他們以雷霆手段強硬地消滅寄生在無數百姓身上的門閥勢力,然后將那些肥沃的水田分給民眾。只這一個舉措,大梁官員便受到各地百姓極其熱烈的歡迎。

  癱瘓數月的官府開始履行職能,人口造冊同步進行,仿若一股從北到南的清風席卷而來,將籠罩在這片大地上數百年的腐敗衰弱之氣滌蕩一空。

  建安城中的風貌煥然一新,如今大街小巷很難看到往日那種動輒上百護衛的達官貴人,但是繁華程度絲毫沒有減弱。因為在打通人為制造的隔閡后,以祥云號為代表的大梁商號順勢進入南境,在很短的時間內便擴張開來,進一步提升大江南北的商貿往來。

  南城那處獨屬于徐初容的莊園內,今日的氣氛略顯尷尬。

  沈淡墨小口品著對面女子特意拿出來的美酒,據說這是是清河徐氏的珍藏,口感的確綿柔溫醇,而且還帶著幾分淡淡的香氣。

  徐初容面無表情地坐著,那雙清亮的眼眸里罕見地帶著些許怨氣。

  沈淡墨放下酒盞,忍俊不禁地道:“還在生氣呢?”

  徐初容輕輕“哼”了一聲,沒好氣地道:“沈姐姐慣會騙人。”

  沈淡墨奇道:“這話從何說起?”

  徐初容道:“當初在成京城中,沈姐姐說過甚么話,可還記得?”

  沈淡墨仔細回憶了一番,不禁啞然失笑。

  那時候她從渝州去往欽州,滿心都是擔憂父親的安危,對于和裴越的關系壓根理不清楚。本以為此生有緣無分,又碰到同命相連的徐初容,自然忍不住說了幾句感慨。

  她們的關系也是因為那時候的交心而變得親密起來,但是誰又能想到時移世易滄海桑田,她回了一趟京都便和裴越定下終身。

  難怪徐初容一直都是看待叛徒的眼神。

  想到這兒,沈淡墨輕笑道:“其實認真說起來,我確實比不上初容妹妹。我與裴越相識極早,然而一直以來都有溝壑隔開,邁出那一步也屬于意外。倒是初容妹妹不懼生死,為他底定南境大局出力極多,尤其是改變局勢的建安之變。如此壯舉,委實令人欽佩。”

  一番話說得徐初容面紅耳赤,訥訥道:“沈姐姐莫要打趣,誰說我做那些事是……是為了他?”

  沈淡墨眨眨眼道:“可是我聽說,裴越準備帶你回京都,你也答應了不是?”

  徐初容緊張地道:“我沒有答應!”

  “啊?看來是裴越誤會了你,我明兒去找他說清楚。”沈淡墨溫柔地說道。

  徐初容苦著臉,好半天才說道:“沈姐姐欺負人。”

  沈淡墨笑聲清脆,終于收起調侃的心思,起身走到她身邊坐下,牽著她的手掌說道:“與其你我相爭,不如仔細謀劃一下,等將來回京都之后,如何應對葉七這位大婦?”

  徐初容不禁想起當年在江陵城中,與葉七的驚鴻一面。

  那個渾身凜冽肅殺之氣的紅衣女子,給她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沈淡墨的提議讓她有些意動,但很快又搖頭道:“裴越肯定不喜歡我們這樣做。”

  沈淡墨略顯訝異,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直到徐初容白皙的肌膚再度泛起粉色,才感慨道:“那家伙真是好福氣,將來他要是敢欺負你,我肯定不會坐視不管。”

  徐初容莞爾一笑:“多謝姐姐。”

  她微微停頓,好奇地問道:“方才姐姐說要回京都,難道裴越不將這里的事情處置妥當才回?”

  沈淡墨臉上的笑意漸漸退去,望著庭院中青蔥夏景,語氣中多了幾分冷意:“他若不回,有些人恐怕會寢食難安。”

  皇宮,大慶殿。

  這座曾經象征著南周權力核心的恢弘殿宇,如今卻成為關押以慶元帝為首天家眾人的囹圄。

  殿內有太史臺閣五處的高手貼身看管南周皇室成員,殿外則由武定衛銳卒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可謂密不透風絕無疏漏。沒有裴越的手令,任何周人都無法接近大慶殿,更遑論傳遞消息或者私下見面。

  在掌控建安城大半個月后,裴越終于來到大慶殿外,身旁還有一位中年文官。

  五處掌事左思迎上前,恭敬地道:“參見衛國公、右執政。”

  裴越微微頷首,問道:“南朝皇帝近來可好?”

  左思答道:“尚可,只是一味飲酒,每次都大醉。”

  裴越與韓公端對視一眼,然后吩咐道:“開門。”

  左思連忙指揮屬下推開大慶殿的前門,殿內光線雖然略顯昏暗,但是空氣還算清新,并無骯臟之景。

  裴越邁步走進大殿,在左思的引領下來到東面偏殿,這里便是關押慶元帝、皇后和太子的地方。

  眼下已是午后,然而那位御宇十多年的南朝皇帝仿佛剛剛睡醒,面色蒼白眼眶浮腫,一眼便能看出他身子骨極其虛弱。

  房內無比安靜。

  慶元帝抬手揉了揉雙眼,望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年輕男子,目光從始至終沒有移動過,仿佛旁邊站著的韓公端和太史臺閣探子壓根不存在。

  裴越拱手行禮,平靜地說道:“見過陛下。”

  陛下這個詞在慶元帝聽來卻無比刺耳。

  他恍惚想起兩年前,這個年輕人身為北梁迎親正使,第一次面圣時便是這般姿態。

  不卑不亢,從容淡定。

  然而當時他還是無比尊貴的大周皇帝,如今卻已經淪為命不久矣的階下囚。

  慶元帝忽然笑了起來。

  笑聲越來越響亮,滿含凄涼憤懣之意。

  韓公端眉頭微皺。

  裴越卻沒有任何心境的波動,只是目光淡淡地望著坐在床邊的老人,看著他花白的鬢發和面龐上無法掩飾的悲憤,就這般靜靜地看著。

  良久之后,慶元帝終于止住笑聲,抬手擦去臉頰上混濁的淚水,滿面嘲弄地問道:“你來作甚?”

  裴越抬手指向一旁,左思便會意地搬來兩張交椅。

  裴越先請韓公端坐下,然后將自己那張交椅放在慶元帝身前,緩緩道:“來看一眼亡國之君。”

  慶元帝遽然變色,大怒道:“放肆!”

  裴越微微挑眉,保持著平淡的語氣說道:“南朝滅亡皆因陛下之故,沉湎醉鄉并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一句話便讓慶元帝啞口無言,渾身戰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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