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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3【大勢所趨】

  大梁立國近百年,從未有過東府執政與天家結親的先例。

  究其原因,能夠走到這一步的執政無不是渴望青史留名的治世能臣,個人的能力和操守無比卓越,肯定不愿意在自身的清名上留下一個攀附天家權勢的污點。再者大梁雖然沒有駙馬不得入朝的明文規定,但類似的潛規則也算是世人皆知。一旦迎娶天家公主,這輩子最大的前途也就是擔任宗正寺卿。

  故此劉賢指婚的圣旨傳開之后,滿京都的權貴百姓都震驚不已。

  不懂朝堂內情的普通百姓只覺得左執政圣眷隆重,層次較低的官員則以為左執政洛庭得罪了皇帝陛下,朝堂重臣和武勛親貴卻很快意識到這封圣旨蘊含的深意。

  在南朝故土重歸大梁、衛國公裴越攜滅國之功返京的時候,皇帝陛下突然拋出這道旨意,而且洛庭并未拒絕,足以說明天家和文臣已經達成某些方面的共識。

  但凡前幾日見過城外那等場面的人都知道,裴越如今的名望甚至不在劉賢之下,手中又掌握著大梁的部分軍權,兼之他在軍中有許多嫡系精銳,這樣的人已經不能簡單用權臣來形容。即便是當年執掌西府的王平章,其聲勢也沒有如今的裴越煊赫驚人。

  雖說裴越如期返京讓很多人心中一松,至少沒有出現他滯留南境擁兵自重的最差結果,但是每每想到這位年輕國公身上的光芒,許多忠心耿耿的大臣甚至夜不能寐。

  在這個背景下,皇帝為洛執政次子和平陽長公主指婚的圣旨讓很多人安心。

  洛庭不是趨炎附勢的諂媚之人,皇帝也不可能沒有征求他同意便頒下這道圣旨,因此君臣二人顯然是勠力同心,為朝堂的安穩添上一塊極有分量的艙石。

  都中官民眾說紛紜,但處在風暴中心的洛宅卻無比寧靜。

  領受旨意的左執政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次日一如往常地出門上朝,在朝會上代表東府和六部進言,確定了數日后舉行的受降禮。劉賢在允準之后,又令西府右軍機蕭瑾盡快擬定有功將帥的封賞事宜,其中給衛國公裴越加封親王之爵的章程更是重中之重。

  朝堂上無人反對,只是氣氛略顯詭異。

  朝會結束后,洛庭并未留下奏對,面色平靜地登上馬車回府。

  只是他還沒有清閑片刻,府內管家便快步來報:“老爺,吏部寧尚書來了。”

  洛庭目光微凝,淡淡道:“請他到書房相見。”

  “是,老爺。”

  在大梁的朝堂體系中,吏部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存在。

  東府政事堂掌管朝堂政務,六部五寺五監乃至翰林院等衙門都在東府的管轄范圍之內,因此執政的地位和權力與前朝宰相無異,只是換了一個名稱而已。一般而言,各衙門主官都是執政的下屬,基本不會違逆執政的決斷。

  除了地位超然的御史臺,這些衙門之中僅有一處有一些自主權,在皇帝面前也能說得上話,那便是被世人稱為天官的吏部尚書。

  寧懷安今年五十四歲,中宗朝建平七年殿試狀元,此后一路官運亨通,于開平二年被提拔為吏部尚書,迄今足足六年。原本他很有希望接任右執政一職,但開平帝最終還是選擇時任翰林學士的韓公端補為東府參政。

  雖然沒有更進一步,但寧懷安仍舊是朝堂上極具影響力的文臣之一。

  書房內,兩人見禮過后分主客落座。

  寧懷安面帶微笑地說道:“今日下官冒昧登門,還望洛大人見諒。”

  洛庭平靜地應道:“寧尚書無需多禮。”

  寧懷安先是就朝中一部分中層官員的調動和任免征詢洛庭的意見,在說完這些事情后,他開門見山地說道:“關于衛國公封王一事,下官心中有一些看法,還請洛大人斧正。”

  “請說。”

  “本朝并無異姓王之先例,但如今衛國公身負滅國之功,封王勢在必行。只是陛下并未提及,異姓王的封地會安排在何處?”

  洛庭凝望著對方的雙眼,淡然道:“封地?”

  朝廷對于武勛的封賞之中,封地、食實封、食邑的含義截然不同。經過成百上千年的演變,食邑已經成為一種象征性的獎勵,無非是年關時戶部給有記錄的勛貴發一筆銀子。食實封則是朝廷賞賜給勛貴一定的人丁,此后便成為他們的私產。

  封地則是史書上記載的概念,指的是君主給諸侯分封的領地,用一個最簡單的形容便是國中之國。因為這種賞賜很容易釀成嚴重的后果,往前幾個王朝都已經嚴格限制,大梁更是如此,即便是宗室親王的封地也不過是一縣之地。

  洛庭對這些事情了如指掌,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寧尚書所言何意?”

  寧懷安神情凝重地說道:“下官認為,衛國公封王已成定局,但封地之事萬萬不可!”

  洛庭舉盞請茶,淺淺飲了一口之后,緩緩道:“這樣說來,只能讓衛國公留在都中?”

  寧懷安頷首道:“是。衛國公不是毫無建樹的宗室親王,他在朝堂內外的影響力實在太大。倘若讓他離開京都,哪怕封地只是一縣之地,只要給他一定的時間,恐怕周遭府縣都會成為他實質上的領地!”

  洛庭沉默片刻,忽地話鋒一轉道:“寧尚書今日來找本官,想必是和昨日那封圣旨有關?”

  寧懷安略顯尷尬地笑著,旋即坦然道:“洛大人洞察人心,下官不敢妄言。”

  在以前很長一段時間里,洛庭對裴越的偏向十分明顯,但昨日他接受皇帝陛下的指婚,意味著如今東府肯定會堅決地站在天家那邊,因此寧懷安才敢主動登門。

  洛庭沉吟道:“此事可以考慮,不過最終還是要看陛下的心意。”

  寧懷安心中大定,只要有東府的全力支持,至少在朝堂之內,武勛很難掀起風浪。

  他愈發振奮地說道:“還有一事,請洛大人定奪。下官認為,衛國公在封王之后不宜繼續執掌軍中大權。無論哪朝哪代,親王都要遠離朝堂,更遑論手握重兵。如今南境尚未徹底收復,衛國公可以逐步移交南軍之權,但至少不宜繼續擔任京營主帥。”

  洛庭目光復雜地看著他。

  其實他明白寧懷安為何會表現得如此熱切,拋開忠心為國這個難以辨明的想法不提,這位吏部尚書一直以來都忐忑不安。

  或許很多人都已忘記去年春天的波詭云譎,但是劉賢肯定會記得,當時他在爭奪儲君之位的時候只有裴越的全力支持,而以寧懷安為首的一眾大臣卻堅定地站在二皇子劉赟那邊。只是寧懷安不像前工部尚書薛稷那般沉不住氣,直接跳進開平帝和裴越聯手挖的大坑里。

  雖然僥幸逃過一劫,但寧懷安深知自己的位置沒有那么穩固,只不過是因為皇權更替朝堂需要穩定,劉賢沒有理由輕率地罷免堂堂吏部尚書。

  如果寧懷安不能盡快挽回一些圣眷,恐怕一年半載之后就得辭官歸鄉。

  洛庭想清楚這些關節后,心中不由得泛起一抹憎惡。

  然而他卻沒有辦法直抒胸臆,只能緩緩說道:“茲事體大,必須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影響,關鍵在于如何讓朝中大多數人明白陛下的難處。”

  便在這時,老管家的聲音在書房門外響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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