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醒來時,從木窗外聽到了瀑布“嘩嘩”的湍急水聲,潮濕的空氣都帶著幾縷山水甜津津的味道,他有些吃力地睜開雙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黑黢黢的房梁,和掛在上面的魚干、腌肉和黃澄澄的油發豬皮。
輕輕一動,身下“咯吱咯吱”響,是一張用了很多年,已經松松垮垮的竹榻。
地上擺放著一雙草鞋,打得緊密綿軟,穿上去舒服極了,就像是赤腳踩在草地上,讓每個腳趾都歡快地跳動起來。
而自己身上則穿著一套灰撲撲的葛布粗衣,像是用草汁熏染,又被大太陽暴曬過,充滿了陽光和植物的味道。
李耀活動著酸疼發脹的身體,仔細觀察著自己的雙手和周身,乍一看并沒有什么異常,但身上卻多了幾十道剛剛結痂的傷疤,這些傷疤被制作得惟妙惟肖,他甚至能感知到那股皮肉被牽扯,如螞蟻在里面爬行的古怪感覺。
但是,他的乾坤戒不見了。
存放他所有晶鎧、法寶、晶石炸彈特別是巨神兵的乾坤戒,統統不見了,在這套葛布粗衣下面,他渾身上下空無一物,什么都沒有。
李耀沒有驚慌失措,他在竹榻上盤膝而坐,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解開褲帶,往雙腿之間望去。
果然,這不是他的如果莫玄教授投入了“垓”級超級晶腦以及他自身的大量計算力,的確有可能構建出一個惟妙惟肖的虛擬世界,甚至將他在現實世界中偷偷拍攝到李耀的臉、手乃至體態數據,都完美復制到虛擬世界里去。
但他絕不可能偷窺到李耀的也就只能胡亂用一根模板了。
而一個男人,即便是瞎子,又怎么可能不認識自己的究竟長什么樣子呢?
這就是虛擬世界,看似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但這些致命的破綻,說穿了卻不值一提。
李耀撥弄了它一番,它立刻充血賁張起來,那種一寸寸繃緊的感覺很真實,卻和自己過去的體驗有極其細微的不同——任何度過了青春期的男性都可以瞬間分辨出來。
“這是假的,我的身體還在百花城01號空間站內,受到巨神兵的嚴密保護,莫玄教授一時半會兒別想侵入巨神兵的,所以他就想辦法施展精神攻擊,將我的神魂拖入靈界了。”
李耀默默想著,雖然迷失靈界,卻也并不驚慌,精神攻擊是一把雙刃劍,雙方的神魂直接碰撞,稍有不慎,就會反噬自身的。
想要把他困死在靈界里?那就看莫玄教授有沒有這么強大的計算力、精神力和神魂力量的吧!
李耀重新系上褲腰帶,跳下竹榻,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間小小的木屋。
小木屋里的陳設十分簡陋,除了竹榻之外,就是一張歪歪扭扭的木桌。
被黃泥細細涂抹起來的墻上掛著一件蓑衣,除了角落里還有一個被擦洗得一塵不染的木箱之外,便別無他物。
雖然簡單,卻十分清爽,李耀順著小窗向外望去,這件木屋似乎建造在一掛瀑布的不遠處,隱隱可以看到掛滿了藤蔓的懸崖,和瀑布飛濺、晶瑩剔透的水珠。
一只壁虎從窗沿上探出腦袋,和李耀對視了一會兒,又飛快爬了下去,消失在藤蔓之間。
門外依稀傳來了歡快而悠揚的歌聲,李耀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門,便看到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
小山村坐落在一處巨大的盆地里,四周都是高聳入云的懸崖,懸崖上面好像是密密麻麻的原始森林,就連天空都被淡淡的云霧籠罩,云彩極低,低得像是一伸手就能撈到,令小山村充滿了仙云繚繞的味道。
他所處的木屋,就建造在小山村地勢最高的地方,左手邊是一掛云絮般的瀑布,在地上砸出了一口清澈透明的深潭,又化作蜿蜿蜒蜒的小河穿村而過,小河兩側架設了幾十座水車,勤勞而歡快的農人們一邊喊著悠長的號子,一邊踩著水車將甘甜的河水送到農田里去,不知道虛擬世界是什么時節,但那稻穗已經爆滿得快要爆裂開來,空氣中浸潤著稻花的香氣,恍惚間如桂花酒一般令人迷醉。
男人們用力踩著水車,女人們在田間彎腰勞作,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們依舊是半走半爬,在村頭的曬谷場和“咯咯咯咯咯”的老母雞嬉戲,村尾好像還有一座小小的學館,傳來了“咿咿呀呀”的讀書聲,云深不知處,有摘果采藥的村女正在歌唱,各省級九曲十八彎,就像是小河淌水一樣。
盡管明知一切都是假的,李耀虛擬的心跳還是不由自主緩慢了幾分。
這一處虛擬世界比火種計劃基地里面那座公開的靈界更加精致也更加魅惑,看來這才是莫玄教授構建虛擬世界的真正實力了!
“啊,你醒啦!”
李耀回頭看時,發現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捧著一大盆香噴噴的燒田螺,滿臉驚喜地看著他。
小姑娘同樣一身村姑打扮,粗布葛衣加上一雙高赤木屐,吹彈可破的臉上不施半點粉黛,但青春洋溢的光彩和天真爛漫的神情,卻足以化解一切警惕和敵意,她將燒田螺放到了屋檐下正對著瀑布的一張小木桌上,燙得直吹手指頭,一邊揉著耳朵,一邊脆生生笑道:“別急,等爺爺回來就可以開飯了,一連下了好些天的雨,總算放晴了,爺爺說今天在外面吃,不要那么憋屈了。”
李耀深深凝視了她半天,雖然80肯定她是……異靈,卻實在分辨不出和真人的區別,皺眉道:“我……”
“你不記得了嗎?”
小姑娘眨巴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指了指懸崖上方道,“你從上面掉下來了,身上還有幾十道鮮血淋漓的傷疤,好可怕,是爺爺救了你,當時還以為你非沒命不可了呢!
“那都是半個月前的事情啦,這半個月你一直都在發燒,說胡話,還老說什么打仗,沖啊殺啊之類的話,你是當兵的嗎,聽說外面的世界一天到晚都在打仗,真的嗎?”
小姑娘是個碎嘴子,不等李耀回答,繼續擺手說下去:“我們這里叫‘桃花村’,別看現在沒什么,每年二三月份桃花漫山遍野的時候,可漂亮啦!
“聽村里的老人說,我們的祖先原先也住在外面,不過外面兵荒馬亂,整天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實在太可怕了。
“后來他們找到了這里,就陸陸續續搬了好多人進來,嗯,我想想,大概有上千年了吧?過去幾百年呢,也有很多當兵的像你一樣,被人追殺啊,追殺別人啊,從懸崖上掉下來,到了這里之后,都舍不得走啦!
“喏,村東頭趙老四家,村西頭林婆婆,聽說他們的太爺爺的太爺爺,就是這樣掉下來的。
“看你身上這么多傷,你在外面也一定打了不少仗,殺了不少人吧,那多不好啊,你也別走了吧,就留在我們這里生活,這里的日子多好,多清靜啊!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忘了嗎?忘了也不要緊,我叫阿蘿,不是田螺的‘螺’,是藤蘿的‘蘿’,嗯,也就是蘿卜的‘蘿’啦!不過我燒的田螺可好吃了,爺爺沒回來,你可以先偷偷吃兩個,然后把殼丟到水潭里面去,嘻嘻!
“還有一個菜,我去端,你先坐,等著我啊!”
少女笑嘻嘻地向后廚跑去,木屐在青石板上敲出了“咔噠咔噠”的響聲。
李耀轉到屋檐下,朝小木桌上一看,已經擺放了四味土菜,除了燒田螺之外,還有一碗雪菜燉豆腐,一盤辣炒小魚干,一盤油發豬皮炒小青菜,菜色簡單粗陋,但香氣卻濃郁誘人,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木屐聲再次響起,阿蘿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口極深的土陶罐,里面傳來了山雞的勾魂香味,快步走來。
她將土陶罐擺到四道土菜之間,燉到極致的雞湯竟然如醇酒一般,綻放出金燦燦的光澤,那雞肉酥得像是吹一口氣就會從骨架上掉下來,在雞湯里完全融化,李耀在真實世界里,從未見過這么好的雞湯。
阿蘿對自己的手藝十分驕傲,毫無心機地笑了起來,她朝山腳下望去,忽然眼前一亮:“啊,爺爺回來了!”
一個戴著斗笠的老農人,赤著雙足,穿著葛衣,挑著兩大捆柴火,腰間用一根草繩簡簡單單系著,手里還提著一個偌大的酒葫蘆,一路慢慢往半山腰上走來。
霧氣漸濃,他的斗笠忽隱忽現,斗笠下那雙炯炯有神,恍若少年般天真而炙熱的眼眸,卻絲毫不曾被遮掩。
正是莫玄教授。
不一時,作老農打扮的莫玄教授回到了半山腰的小木屋前,他將干柴都倒在后屋,輕輕捶著腰桿,這才轉回到了小木桌前,將酒葫蘆放到李耀面前。
“山村簡陋,難遇貴客,招呼不周,遠道而來的貴客,多多包涵吧!”
莫玄教授笑呵呵地說,拔去酒塞,蜜糖一般黃澄澄的酒液傾倒而出,千絲萬縷,連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