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的心臟又漏掉了一拍,沒想到苦蟬大師的相面之術竟然精妙到了這種程度,可以通過眉眼間的微妙表情來分析人的深層性格。
外表可以偽裝,部分性格也可以模擬,李耀自己也是個心狠手辣,該殺就殺,毫不含糊的狠人,從出道以來殺過的人沒有一千都有八百了,但卻沒有一個是無辜的老弱婦孺。
倘若真正的靈鷲上人,是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狂魔,那他的確很難1oo模擬出來。
再聯想到剛才在丹楓子面前差點兒失態,看來“靈鷲上人”這個身份還存在諸多漏洞,必須要想辦法,打些補丁才是。
巴小玉聽了苦蟬大師的話,臉色稍稍柔和了一些,兩只寒光閃閃的眼珠卻依舊盯著李耀,冷冷道:“靈鷲上人,你自己說,是否曾經屠滅過好幾個部落,連三歲孩童都不曾放過?”
李耀心思電轉,沙啞著喉嚨,一字一頓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倘若不是,而是內有隱情,以訛傳訛的話,那大家相逢都算有緣,坐下來和叫花子一起喝酒!”
巴小玉道,“倘若你是那種三歲孩童都不曾放過,豬不啃狗不嚼的雜碎,那也很好,這里有這么多的美酒,和上你的臟心爛肺,正好拿來祭奠被你殘害的亡靈!”
“你要為了近百年前的事情殺我?”
李耀的瞳孔驟然收縮,出烏鴉般的怪笑,“你殺得了我?”
“一百年前也好,一千年前也罷,既然被叫花子聽說過,撞上了,那就算你倒了血霉!”
巴小玉“嘿嘿”笑道,“至于殺不殺得了嘛,那就要殺過才知道,實在殺不了,叫花子可以逃,逃到三千里外養傷,養好了傷繼續回來殺,趁你洗澡的時候殺,拉屎的時候殺,吃飯的時候殺,睡覺的時候殺!往你酒里下毒,飯里撒尿,被窩里放蛇蟲鼠蟻,癩蛤蟆跳腳背上,嚇不死你,惡心死你!”
“你一天不死,叫花子就這么殺一天,你一年不死,叫花子就殺一年,殺到你死我活為止!”
李耀心頭一熱,眼珠卻是放出了森冷的光芒,臉上肌肉抽動了好一會兒,咬牙切齒道:“既然你想殺,那便放馬過來吧,反正在你們這些假仁假義,道貌岸然的中原修士眼里,我們這些巫蠻修士,都是茹毛飲血,食人生番的野人,什么駭人聽聞的事情干不出來?就算我說自己沒做過,難道你便信么?”
巴小玉直直盯著李耀的臉看了很久。
李耀也殺氣騰騰地回瞪著他。
眼看兩人之間的空氣快要“噼噼啪啪”地燃燒起來,巴小玉忽然在小舢板里一抄,抄起半個水瓢,朝李耀丟了過來。
“既然和尚都說你不是殘忍嗜殺之人,你自己也不愿意承認,我又沒有真憑實據,那叫花子便姑且聽之!明日找到證據,那就明日再殺,今夜且過來喝酒!”
李耀冷哼一聲,抓住水瓢,凌空一躍,如一片羽毛般輕飄飄落到了小舢板上。
巴小玉拍了拍手,手指一勾,熱氣騰騰的大鍋“呼”地震開,在半空中旋了三圈才落地。
大鍋里面,咕嘟咕嘟,都是虎嘯堂珍藏的龍肝鳳髓、靈獸血肉之類,又下了足足十壇熊心豹膽虎骨酒去煮,早已煮到筋爛骨酥,脂香四溢,真的隱隱有五彩霞光,從大鍋里飄逸出來!
巴小玉哈哈一笑,在小舢板邊緣隨手一模,摸出一副魚竿來,好似釣魚般朝大肉鍋里一甩,一勾,一提,竟然提起了一條紅彤彤、油亮亮、香到無以復加的狗腿來!
“靈鷲上人生在巫南,怕是沒見過這樣的戌腿吧,這可不是一般的狗腿!”
“東南一帶在腌制火腿時,常常在一大缸火腿里面,放上這么一條‘戌腿’,以其狗肉之香,來增進火腿的香氣和風味!”
“一缸火腿腌制完成,這戌腿的香氣和精華統統浸潤到了別的火腿之中,本身便木渣渣沒甚香味和嚼頭,吃起來味如嚼蠟,往往被舍棄不要了!”
“不過,哈哈,叫花子卻現,將這樣精華盡失,狀如蜂巢的戌腿,放到鍋里和龍肝鳳髓、靈獸血肉、各種珍稀藥材同煮的話,又會反過來將諸多靈獸血肉的精華,統統吸入其中,重新充盈飽滿,像是打了氣一樣!”
“嘖嘖嘖嘖,這樣一條戌腿,就變成千金不換,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絕世珍饈啦!”
巴小玉一邊介紹,卻自己先饞得口水都流出來,魚鉤連連甩動,從深不見底的大鍋里一連撈出三條狗腿,將其中兩條分別塞到了李耀和苦蟬大師懷里,看著李耀道,“一樣米養百樣人,中原修真界,有的是假仁假義,道貌岸然,男盜女娼的敗類,卻也有叫花子這種揮金似土,出手闊綽,連千金不易的戌腿,都愿意拿出來分享的豪客啊,來,狗肉滾三滾,元嬰站不穩,嘗嘗!”
這是李耀第一次聽到,一個衣衫襤褸,狀如乞丐的人,能面不改色說自己是“揮金似土的豪客”的。
巴小玉那滿面紅光,喜笑顏開的模樣,的確像是一個坐擁金山銀山的皇帝,正在華麗的宮殿內,用數百道珍饈美味,招待遠道而來的貴賓。
李耀掃了苦蟬大師面前的酒,笑道:“大師也喝葷酒,吃狗肉么!”
“阿彌陀佛。”
苦蟬大師道,“和尚靠施主的施舍,施主舍水喝水,舍酒喝酒,施舍狗腿,也是卻之不恭的。”
“哈哈,這和尚非但喝酒吃肉,還喝得比叫花子更多些,待會兒千萬留神,別叫他多偷了酒喝!”
巴小玉拍手笑道,忽然又把臉一沉,瞪著李耀道,“怎么不吃,是嫌棄叫花子身上臟臭齷齪嗎?”
巴小玉身上,的確是疥瘡連著膿包,非但齷齪不堪,而且靠近之后,味道并不好聞。
特別是他的左腿之上,還有一道很深的咬傷,沒能及時醫治,早就腐爛開來,這會兒都已經爛到見了骨頭。
他卻若無其事,依舊開懷大笑,真不知道神經是用什么材料鑄造出來的。
李耀皺了皺眉,搖頭道:“本上人是巫蠻野人出身,怎會嫌棄巴道友臟臭?只不過有些好奇,以巴道友的修為,早就到了寒暑不侵,五毒不入的境界吧?區區疥瘡之患,怎么會遍身都是?還有左腿上這道傷,也不像是蘊含著什么厲害毒物的樣子,只要削去腐肉,涂抹一些上好金瘡藥,再以靈能慢慢滋養,很快便能恢復如此,何以耽擱至今呢?”
“若要醫治的話,當然是很快就能治好的。”
巴小玉看著腿上爛到底的窟窿道,“不過這身疥瘡和爛肉,就是我最好的掩護,正是靠著他們,我才能混入虎嘯城中,沒有一個人懷疑,叫花子是一名元嬰修士啊!”
李耀心中一震,失聲道:“所以,巴道友是為了搜集黑煞教為非作歹的證據,摸清楚黑煞教和虎嘯堂的關系,故意染了這一身病么?”
巴小玉點了點頭,捧起戊腿狠狠咬了一口,含含糊糊道:“說這么多干什么,來,喝酒吃肉!”
李耀心中感慨,古修世界,毫無規則,一切都野蠻生長,兩極分化特別嚴重。
既有表面上仙風道骨,骨子里卻自私自利到極點,寫作“修真者”,讀作“修仙者”的長老、掌門、宗主們!
卻也有苦蟬大師和叫花子巴小玉這樣,真正貫徹了“斬妖除魔,替天行道”精神,大寫的修真者!
從他們身上,李耀仿佛能看到現代修真文明中,保護普通人信念的最初起源。
亦明白了為何在沉淪整整三萬年之后,一片黑暗的宇宙明還能重新崛起,再度綻開燦爛輝煌的花朵!
他熱血激蕩,心潮澎湃,學著巴小玉和苦蟬大師的樣子,大塊吃肉,大瓢喝酒!
這是他喝過最醇的酒。
亦是他吃過最美的肉。
就在這時,苦蟬大師忽然對著云層之上朗聲道:“既然齊施主也在,不如賞臉下來,一同喝酒吃肉?”
他的聲音凝聚成一道音波,好似光柱般直刺天穹,一直射向了天外很高的地方。
半晌之后,云層翻動,慢慢旋轉,出現一個窟窿,一旦晶瑩剔透的灰影,從窟窿里鉆了出來,好似一片枯葉般,輕飄飄落到了小舢板旁邊的歪脖子樹上。
正是“大乾修士之”,鐵圣齊中道。
他臉色鐵青,身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殼,頭和眉毛上都落滿了霜花,真是應了自己的外號,像是一塊又冷又硬,沒人愿意觸碰的冰坨了。
“齊大盟主,你好哇!”
叫花子巴小玉笑嘻嘻地向齊中道打招呼。
大乾修真界中,并沒有一個常設的統一聯盟,不過每次遇到突情況,比方說要打混天軍、白蓮教、幽云鬼秦,或是像上次一樣要威壓紫極劍宗了,或者天災來襲,要抗險救災了,便會臨時會盟,方便統籌。
十有八九,齊中道都是這種臨時會盟的盟主,要不然怎么說他是“大乾修士之”呢?
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齊大盟主”四個字,卻是令齊中道的臉色更加灰暗,簡直要咬碎后槽牙,拔腿就走。
“老巴,不可如此!”
苦蟬大師嘆了口氣道,“齊施主也不容易,要把爾虞我詐,勾心斗角,一盤散沙的各大宗派聯合起來,勉強捏成一股繩,煉成一塊鐵,好歹能做出點表面樣子來,他付出的心血和努力,比你潛入虎嘯城去打探黑煞教的底細,不知多了多少倍!不在其位,不知其難,和尚和叫花子好當,這‘修真界盟主’的位置,卻不好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