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
李耀一口吃完了浸透酸湯，汁液飽滿的鹵蛋，發出心滿意足的低吟，用大拇指抹了抹嘴角，不徐不疾道，“知不知道，你和巫馬玄在根本上，犯的最致命錯誤在哪里？”
“請前輩指點迷津！”
唐姓少女臉色慘白，神情恍惚，搖搖欲墜，不得不扶住桌角艱難地呼吸，她顫聲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就算巫馬玄的設計和我的調校還沒有達到完美境界，存在各種各樣的疏漏，但‘根源上就大錯特錯’？這從何說起啊！”
“巫馬玄在根源上犯下的致命錯誤，就是把自己設計的晶鎧賣給趙通天。”
李耀吃完鹵蛋，在面湯里撈了半天，撈起一根軟塌塌的小香腸，夾在筷子之間，淡淡道，“而你犯下的錯誤，則是沒有幫趙通天指出這一點，依舊延續了巫馬玄犯下的大錯。”
“照我說的話，巫馬玄根本就應該拒絕將‘深藍雷霆’賣給趙通天，而作為一名負責任的煉器師，你也應該告知趙通天，他并不適合這款晶鎧，而不是傻乎乎地埋頭調校。”
“出發的方向就錯了，豈不是南轅北轍，越走越錯，越陷越深？調校得再出色又怎么樣，不合適就是不合適！”
“前輩何出此言！”
唐姓少女面紅耳赤地爭辯，“這臺‘深藍雷霆’是巫馬玄親手煉制的限量版本，是根據趙通天的修為、身形特點以及戰斗參數來度身定制的，甚至連趙通天肩胛骨上的舊傷，這么微小的細節都考慮到了，在晚輩看來，即便稱不上‘完美’，也相去不遠！”
“至于趙通天后來治好了舊傷，雙臂發力重新平衡，這一點是巫馬玄不可能預料到的，出了問題，自然不能怪他。”
“而經過我的調校，連這點小問題都被解決了，這臺晶鎧和趙通天的結合，簡直天衣無縫，為什么說‘不合適’呢？”
李耀笑了笑，道：“現在星耀聯邦煉器師圈子里，主要有兩大流派，分庭抗禮，分別是‘深海流’和‘大荒流’，前者講究結構緊密，保養復雜，靈能傳輸繁瑣，沖擊性能極限；后者則恰恰相反，煉制出來的法寶帶有一點‘傻大粗黑’的味道，性能未必有前者那么出眾，但絕對皮實耐用，對維修和保養的要求不高，成本也相對低廉。”
“深海流是聯邦傳統的煉器流派，代表人物便是‘超新星’江圣，‘日蝕’江少陽兩叔侄，以及號稱‘九星連環’的九名超卓煉器師。”
“大荒流是最近百年新近崛起的煉器流派，領軍人物包括聯邦前任煉器師協會、現任鬼修協會的會長莫玄教授，以及他號稱‘四大天王’的四名真傳弟子，另外就是你們剛才提到過的謝安安大師。”
“而這位聯邦最近風頭最勁的‘鬼才’巫馬玄……”
“他母親謝安安大師，雖然是現任的大荒戰院煉器系主任，而他在幼年時也受到母親的影響頗深，但人的天賦和興趣是有差異的，他始終更加適合‘深海流’的煉器之道，這是不能勉強的，所以謝安安大師才會將他送到江少陽大師那里去修煉。”
李耀趁著剛才空閑的功夫，早就上網了解了一下巫馬炎、謝安安還有他們的兒子巫馬玄的近況，此刻自然能侃侃而談，“巫馬玄的煉器風格，主要還是繼承和吸收了‘深海流’的全部特點，甚至以年輕人特有的，無所畏懼的沖勁，將‘深海流’的特點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最終煉制出了‘深藍雷霆’這款佳作！”
“這的確是一款能讓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亦是典型的‘深海流’晶鎧，結構精密，靈能回路復雜，維修保養的難度極高——付出這些代價，來沖擊晶鎧的極限性能！”
“小姑娘，你覺得這樣一款晶鎧，最適合在什么樣的作戰環境下，才能發揮其最強威力呢？”
李耀嘴里叼著小香腸，笑吟吟地看著唐姓少女。
唐姓少女有些不知所措：“什么樣的作戰環境？這是一款全地形通用，無論宇宙戰還是大氣圈層之內，高重力環境下都非常適合的晶鎧……”
“我不是這個意思。”
李耀搖頭道，“我來說說自己的觀點，我覺得這款晶鎧比較適合聯邦內線，繁華世界的大宗派，甚至是聯邦軍的高手，在集團作戰中使用。”
“原因很簡單。”
“在聯邦內線的繁華世界，特別是大規模集團作戰的環境下，后勤保障肯定能得到有效支撐，還有眾多煉器高手隨時候命，而各種昂貴和復雜的法寶構件，也能很方便地采購到。”
“在這種環境下，‘深藍雷霆’才能肆無忌憚地發揮出其最強威力，即便因為透支極限性能，出現部件磨損，符陣過載等各種故障，都可以很方便找到高手維修，構件替換。”
“你想想，是不是這么個道理？”
唐姓少女深深思索，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李耀面無表情，慢條斯理地咀嚼著大半是面粉做的小香腸：“那你再琢磨琢磨，龍蛇星域具備這樣的環境嗎，那個趙通天，看起來像是能經常得到大部隊后勤支撐，和煉器高手幫忙維修保養的人嗎？”
“龍蛇星域是魚龍混雜，烏煙瘴氣的地方，這里的晶鎧煉制和維修水平本來就不如聯邦內部，特別是三個核心世界，而且這里的修真者也沒有大規模集團軍的概念，往往都是組成小隊，最多以‘鎧師團’的形式作戰。”
“而他們的作戰任務，往往是什么呢？要不然就是蟄伏在黑暗星海中，隕石星帶的深處，準備劫掠過往的船只；要不然就是長年累月待在運輸艦上，防止別人的搶劫；又或者合二為一，條件合適就搶一把，敵強我弱就龜縮防御！”
“總之，一支戰斗小隊在星海間漂泊三五個月，得不到有效支援，物資匱乏到極點，這是常有的事！”
“雷獅趙通天，也算是龍蛇星域一個小有名氣的高手，他所屬的‘雷電鎧師團’，正是一支典型的龍蛇星域鎧師戰斗小隊，在星域外圍人跡罕至沒有物資補給的地方廝殺三五個月甚至更長時間，都是家常便飯！”
“現在，你還覺得這樣一具相對‘嬌氣’，而維修保養難度又極高的晶鎧，真的適合‘雷獅’趙通天這種人嗎？”
“果不其然，‘深藍雷霆’到了趙通天手上，沒用多久就發生了小故障，需要保養了，而雷電鎧師團自己的煉器師和煉器室，竟然連一次小保養都無法進行，不得不送到魚龍城最好的法寶維修中心，請最高明的專家才能進行保養！”
“你覺得，這是巫馬玄的光榮？能煉制出一臺普通煉器師保養不了的晶鎧，很厲害，很了不起？”
“在我看來，這卻是巫馬玄無能的表現，晶鎧是用來作戰，用來摸爬滾打狠狠蹂躪的，倘若平時沒事就出問題，出了問題不能就地解決，非要千里迢迢送回原廠去維修和保養，這算什么晶鎧？難不成人家還要一買就買兩套，一套平時穿，一套就永遠奔波在送去原廠維修的路上？”
唐姓少女就像是腦門上被榔頭狠狠錘了一下，瞬間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這位嘴里叼著小香腸的神秘前輩，說得太，太，太有道理了！
“關于趙通天的身份和雷電鎧師團的業務范圍，我剛剛用十秒鐘就在網上搜索到了。”
李耀淡淡道，“巫馬玄既然得到了趙通天的詳細戰斗資料，沒理由不知道自己的顧客，究竟要在什么樣的大環境下作戰，而顧客真正需要的又是一臺什么樣的晶鎧！”
“倘若巫馬玄真有自知之明的話，就應該知道，這位顧客真正需要的晶鎧，是他的煉器風格不可能打造出來的。”
“如果巫馬玄真是全心全意從顧客的角度出發，就應該拒絕顧客的訂單，并且向顧客提出合理化建議——這位顧客明顯更適合‘大荒流’的晶鎧，他母親就是‘大荒流’的高手，我相信區區一名結丹修士的需求還是可以滿足的吧？”
“但是他沒有。”
“或許是為了炫耀自己的技術；或許是年輕氣盛，認為世界上沒有自己辦不到的事；或許是自己生平獨立設計的第一款晶鎧，難得有一名來自龍蛇星域的顧客，正好借此打開在龍蛇星域的局面；或許是我還太高估了他，他壓根兒就沒想那么多——總之，無論出于什么原因，巫馬玄還是幫趙通天‘度身定制’了這樣一臺，并不適合龍蛇星域作戰環境的晶鎧。”
“哼，倘若是量產型晶鎧，或者顧客輾轉從二手市場上買來，那都算了，但既然說好了是‘度身定制’的話，連最基本的作戰大環境都沒有考慮到，實在令人失望，趙通天自己不懂，傻乎乎找上門來，不代表身為煉器師的巫馬玄你，也可以不考慮這些問題，卻去一味追求什么‘壓榨極限性能’的細枝末節啊！”
“歸根結底，無論巫馬玄也好，還是……唐小姐你也罷，你們始終都將全部心神都放在冷冰冰的法寶上，而沒有將駕馭法寶的顧客，真正當成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來看待，所以你們就不能從顧客的角度出發，考慮到他最關鍵，最重要，也最真實的需求了！”
唐姓少女欲言又止，臉頰通紅，羞愧地不能自己。
“是，那個‘雷獅’趙通天的確囂張跋扈，面目可憎，令人作嘔，你當時都沒將這家伙放在眼里，心底對他充滿了鄙夷，徹底不屑一顧吧？”
李耀盯著唐姓少女，一字一頓道，“倘若你們真的這么討厭他的話，完全可以拒絕為他煉制和維修法寶，甚至一刀宰了他都無所謂。”
“無論出于什么理由，既然接下了人家的訂單，拿到了人家的法寶，就應該忽略人家的外表和身份，將人家當成最純粹的‘顧客’來看待，把你們的心投入進去，全心全意站在他的角度來考慮問題，來煉制和完善法寶，畢竟——”
“法寶，是給人用的，不是給煉器師來炫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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