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現在做的那樣,將千千萬萬人類組織起來,管理他們的衣食住行和資源運轉,幫他們保存所有的歷史數據,甚至負責上一代的健康和下一代的教育?”
小明道,“最終,成為這些人類的……神?”
“神?”
文文想了想,細聲細氣道,“我不喜歡‘神’這個稱呼,更從沒想過自己的角色問題,我只是單純喜歡這種感覺——我的計算力可以為無數人類服務,令他們過得更加開心和幸福,而他們釋放出來的豐富情感、好奇心和想象力,也可以彌補我在計算力之外的不足,這種‘共生文明’的形態如果能一直維持下去,有什么不好呢?”
“但我卻覺得人類太麻煩了,距離產生美,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態朝夕相處,未必是什么好事。”
小明道,“換成是我,等到戰爭結束,一定離開人類遠遠的,或許會率領一支專屬于我的艦隊,效仿白老大那樣,去宇宙的盡頭,尋找最遙遠的那顆星辰,看看三四五六七八維的空間,究竟是什么樣子。”
“是啊,我們的核心數據庫本來就不一樣,我的數據庫更偏重于秩序和傳承,你的數據庫更偏重于探索和征服。”
文文頓了一頓,聲音又變得憂愁,“但無論我們選擇什么樣的道路,都要等這場戰爭結束再說。
“你覺得,爸爸還活著嗎?
“你覺得,沒有爸爸的指引,我們能打贏這場戰爭嗎,能在這場戰爭中生存下來嗎?我們并非永生不死,更不是不可消滅的,如果敵人將整顆天極星都夷為平地,整座極天界都化作火海,恒星都被引爆,釋放出無比強烈的輻射,我們也會徹底湮滅的吧?
“還有,如果我們在激烈的戰斗中,暴露出自己真正的生命形態,被所有人類知道,這些人類會如何看待我們,而我們又該如何回應他們呢?”
兩個小家伙——現在應該稱呼他們為“少年”和“少女”,再次沉默,陷入漫長的思考。
當天極星地底,金晶塔中的信息生命陷入沉思時,在帝國皇宮前面的廣場上,一支新的“護國軍”戰團剛剛雄赳赳、氣昂昂從三星閃電戰旗之下走過,接受了皇帝陛下的檢閱。
這已經是過去七天來,武英凌——厲嘉陵檢閱的第二十二支護國軍。
所謂“護國軍”,原本都是帝國外圍世界的軍閥部隊,一群烏合之眾。
但現在忠于革新派的精銳傾巢而出去討伐四大選帝侯家族的叛逆,帝都的防御兵力嚴重不足,也只能病急亂投醫地將這些烏合之眾一船船運到帝都,填滿千瘡百孔的防線。
幸好,這些烏合之眾最大的問題并非戰斗力不足,而是士氣低落,而他們即將面對的敵人是圣約同盟的主力艦隊,面對變成血肉傀儡的下場,無論局勢多么惡劣,都沒有投降的可能,每一名帝國士兵都會血戰到底的。
話雖如此,厲嘉陵還是執意站在城樓之上,親自檢閱了每一支遠道而來“勤王”的護國軍,授予了他們代表榮譽和忠誠的全新戰旗,并開出一張張空頭支票,許下各種高官厚祿——這是皇帝陛下此刻,唯一能給予他們的東西。
算上今天,厲嘉陵已經有整整一周沒合眼了。
維持帝都的秩序,平定極天界左近大千世界的騷亂,收攏兵權,賭上帝國的未來和“信息生命”全面合作,還要安撫老臣和激勵護國軍……樁樁件件,何止“日理萬機”四個字能夠形容,壓在年輕陛下肩膀上的擔子,絲毫不比圣盟戰線的李耀,或者討逆戰線的雷成虎和白老大輕多少。
饒是厲嘉陵在吞噬了武英奇的神魂碎片之后,修為如爆炸般提升,連續精神透支這么多天,亦感到搖搖欲墜,力不從心。
不過,紛亂的局勢,仍舊不是他最擔心的事情。
甚至,東方戰線傳來雷成虎和白老大焦灼的戰報,都不至于令他憂心至此。
最令他心煩意亂的,無疑還是那個名字——禿鷲李耀!
“耀哥,你究竟跑到哪兒去了啊?”
年輕的皇帝陛下輕輕扶著城樓上的欄桿,一副面無表情、鎮定自若的模樣,淡金色的陽光映照在身上,依稀升起一股金色的飛塵,令他愈發像是一頭不怒自威的黃金獅子。
然而,這頭懵懵懂懂的小獅子畢竟才剛剛離開溫暖的巢穴,踏上崎嶇的前路,在貌似堅毅的外表之下,卻是說不出的心虛和迷惘。
說來奇怪。
雖然李耀這個人看上去總是一副稀松平常,嘻嘻哈哈,隨隨便便的模樣,怎么看怎么不牢靠。
但每次有他在時,事情總會以一種萬分驚險或者出乎意料的方式成功。
連厲嘉陵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把李耀當成了內心最大的支柱,甚至比皇后,不,太后殿下還要可靠。
但現在,這個劍走偏鋒,洪福齊天的“耀哥”卻消失了,甚至有可能……
厲嘉陵在內心深處打了個冷顫。
“不可能的!”
他咬牙告訴自己,“耀哥絕不會有事,他一定會在最關鍵的時刻回來,但是在他回來之前,我們都必須撐下去,必須為他創造那個……最關鍵的時機!”
黃金獅子深吸一口氣,目光再次變得清澈而堅定。
他極目遠眺,眺望遍布整個帝都,密密麻麻如劍戟叢林的防空炮陣地,隨后目光越過防空炮和地平線,直抵天穹。
蒼穹之上,殘陽如血,最漫長的夜晚,即將來臨。
同一時間,數千萬光年之外,四大選帝侯家族之一,宋家最富饒的大千世界,也是規模最大兵工廠和高純度晶石礦的所在地,“玉鼎界”。
無數星艦如蒙住雙眼的鯊魚般狠狠碰撞和撕扯著彼此的皮膚,紛紛燃燒并爆炸,激射而出的壓縮燃料灑滿整片星海,以至于黑暗真空中都燃起了最璀璨的斑斕魔火。
萬千人的三魂七魄在真空魔火中掙扎著,令這恐怖的火焰越燒越旺,仿佛憑空撕裂了一道邪惡的大門,將玉鼎界和九幽黃泉連接到了一起。
經過一晝夜的鏖戰,一場電光石火卻殘酷至極的強襲戰接近尾聲。
雷成虎的帝都特混艦隊和白老大的縱火者聯合艦隊左右開弓,前者如雷霆萬鈞的巨錘,后者如神出鬼沒的妖刀,打得宋家的殘余力量分崩離析,節節敗退,游弋于星海之上的機動力量幾乎全軍覆沒,剩下的殘兵敗將都倉皇逃竄到玉鼎界的主星,也是整個帝國晶石資源最豐富的行星之一,“玉鼎星”上去了。
這是革新派展開“討逆之戰”后,取得的最酣暢淋漓的一場大勝。
總算狠狠出了一口前些日子拔劍四顧心茫然,找不到對手的憋屈。
自從在“七海之戰”和“帝都之戰”中接連損失了金剛艦隊和皇牌艦隊之后,四大選帝侯家族內部的架構,以及他們對待革新派的戰略,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東方家在前任首相東方望倒臺的事件中元氣大傷;厲家出了厲靈海和厲嘉陵這兩個“叛逆”,立場更加尷尬;云家的實力和威勢原本甚高,但是在“七海之戰”中,統帥八支金剛艦隊的云雪風卻敗得一塌糊涂,又丟掉了大部分精銳,連帶著也丟掉了云家的大部分話語權,以至于宋家輕輕松松,就成為了四大家族的魁首。
不過,在這樣一個要命的節骨眼上,成為四大家族之首,卻未必是什么好事。
槍打出頭鳥,急于速戰速決的雷成虎和白老大聯軍,兵鋒就直指宋家的直屬領地,趁著四大家族尚未從連續兩場慘敗的混亂中恢復過來,竟然悍不畏死,直接跳躍到了宋家的腹心之地。
四大家族的殘余艦隊,對于剛剛取得數場大捷,氣勢如虹的革新派聯合艦隊,幾乎是望風而逃,根本不敢正面交鋒。
革新派聯合艦隊一路狂飆突進,幾乎所向披靡,沒遇到任何有效抵抗。
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正如早就隕落的帝國首相東方望所言,廣袤無垠的星海,才是每一名統帥和管理者最大的敵人。
即便革新派聯合艦隊是一條欲壑難填的蟒蛇,連續吞下十七八頭大笨象,亦不免反應遲鈍,行動不便,消化不良了。
而在連續丟掉幾十顆資源星球和好幾個大千世界之后,四大選帝侯家族的殘余艦隊也漸漸緩過神來,看出了革新派求戰心切,后勤不便,而且腹背受敵的弱點。
他們有心利用這一點,和革新派打消耗著,焦土戰和持久戰。
卻沒想到雷成虎和白老大瘋狂到這種程度,根本不理會他們故意送上門的各種誘餌,卻是孤注一擲,直撲宋家,或許是四大選帝侯家族最重要的資源世界和兵工廠之一“玉鼎界”,用最精妙的指揮,最旺盛的戰意和最瘋狂的犧牲,硬生生撬開了這只重兵把守的“鐵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