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李耀急了,向黑暗中伸手,“先別走,龍揚君!”
“怎么,還沒過癮?”
龍揚君的笑聲飄飄渺渺,捉摸不定,“沒關系,下回繼續啊!”
“不是。”
李耀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你知道,我這一路走來,從天元界到飛星界,再到血妖界和古圣界,最后來到星海中央,我曾經和無數人為敵,也曾經親手殺死過許多強者,其中有些人固然是惡貫滿盈、罪該萬死,但另一些人如果不是一意孤行的話,原本未必要死。
“如果這些人活著,稍稍改變一下他們的想法,或許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而不是更糟,大家甚至可以成為朋友,哪怕坐下來吃吃飯喝喝茶聊聊天,也比殊死搏殺、你死我活要好得多。
“我想說的是,我殺死的敵人已經夠多,回想起來實在不是什么太愉快的事,就算你真的不是人類,而是盤古族和女媧族的混合體,哪怕是什么妖魔鬼怪都無所謂,只要你不是鐵了心要做出一些罪大惡極,喪心病狂的事,我還是更希望和你成為朋友,而不僅僅是合作者,更不希望是敵人,這是真心話,相信我!”
龍揚君似乎沒想到李耀會這么真情流露,愣了一會兒道:“所謂‘罪大惡極,喪心病狂’的事情,是什么?”
李耀道:“你懂的,就是那種大魔頭、大反派經常會做的事,比方說……毀滅人類之類的。”
“哈哈哈哈!”
龍揚君捧腹大笑,笑聲在黑暗的隧道中格外悠長,“你的想象力是不是太豐富了一點?人類還用得著我來毀滅么,在‘毀滅人類’這項工作上,你們自己就做得很好啊,我只要托著腮幫子蹲在旁邊慢慢欣賞就好,又何必親自動手,畫蛇添足呢?”
李耀認真道:“好,那我姑且當你對人類并沒有太大惡意,如果這樣的話,不妨老老實實說你究竟要干什么,或許我可以幫你,以‘朋友’的身份,不求半點回報。”
龍揚君又愣了一會兒,道:“為什么?”
李耀道:“交朋友還需要理由么,大家出來修真,就是講義氣,重感情的嘛!真要說理由的話,那就是我覺得你這個人還不錯吧——在女媧戰艦深處,探索盤古族地底實驗室的時候,其實你完全可以利用熟悉地形的優勢,對探索隊造成更大的傷害,但你沒有傷害一個人,就自己偷偷搭乘逃生艙溜走,令我覺得……無論你嘴上說得再刻薄,但心底還是隱隱對人類有所眷戀,或者說期待的吧?”
龍揚君冷哼一聲道:“你什么時候學會這么肉麻?”
李耀道:“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如果你愿意相信身為人類的我,那我也愿意相信你,無論你要干什么,我都可以幫你!”
龍揚君再次沉默,沉默到李耀以為她已經再次悄悄溜走時,這才緩緩道:“我想要干什么,離開星耀聯邦之前就全都告訴了你,我并沒有說謊啊。
“我出身自一個‘古修世界’,以人類的身份長大,甚至在人類社會中生存了整整百年,完全將自己當成一個真正的人類,除了那些稀奇古怪的異夢之外,完全沒有第二個想法。
“但忽一日,我卻覺醒了新的血脈和身份,而且不是一種,而是兩種,我發現自己不再是往昔熟悉世界的一員,而是來自更遙遠的時空,我的同胞統統都在幾十萬年前就隕落了,只剩下我一個人被……遺忘到了現在。
“盤古和女媧的雙重血脈在我的身體里糾纏和激斗,將我的細胞和神魂當成了戰場,究竟是絕對的秩序,還是絕對的混亂,我每一秒鐘都面臨著如此分裂的糾結,更面臨對自己身份的艱難抉擇。
“我是誰,我從何而來,又要去向何方——每個人,或者說每個智慧生命從一誕生,就在尋找這三個問題的答案吧?
“從星海邊陲到星海中央,從古圣界到星耀聯邦再到真人類帝國,我的所作所為,唯一的目的,也就是尋找這三個問題的‘終極答案’罷了。
“我正站在命運的岔路上,在我前面有三條通往未來之路,我可以選擇成為一名盤古族,也可以選擇成為一名女媧族,或者……如果有可能的話,繼續以人類的身份走下去。
“究竟該怎么選呢?我還沒有想好,再看看嘍,這算是‘選擇恐懼癥’嗎?哈哈!”
李耀深吸一口氣,盡量以冷靜的口吻道:“你可以繼續進化成盤古族——圣盟人的神?”
“有問題嗎?”
龍揚君輕笑道,“我發現無論聯邦人還是帝國人,你們對盤古族和圣盟人都有極大的偏見啊,子非魚,安知魚不樂,你們老是說想要解放所有圣盟人,幫他們‘覺醒’什么的,你們又怎么知道圣盟人就需要你們去解放,就很想‘覺醒’呢?”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李耀怒道,“這些圣盟人被剝奪了七情六欲和自由意志,他們是不完整的,是悲慘的機械!”
“錯。”
龍揚君道,“我在離開聯邦時就和你說過,最初的人類本來就是沒有七情六欲這些東西,只不過是被天魔入侵了腦域,就像是感染了病毒的晶腦一樣,才冒出了什么情感和意志。
“有情感和意志當然沒什么不好,但就算沒有情感和意志,也只是另一種正常狀態而已,并不需要被誰拯救。
“參差不齊原本就是生命的常態,如果所有生命都一模一樣的話,距離毀滅也就不遠了,擁有情感和意志的人類就像是天空中的飛鳥,沒有情感和意志的人類就像水里的魚兒,或許飛鳥覺得魚兒在水底游動是一種禁錮和窒息,但強行將魚兒抓出水面,反而會造成更大的悲劇。
“更何況,你們這些‘飛鳥’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團糟啊,在這座隧道往下幾千米,一路是無數烏煙瘴氣的地底城鎮,蝸居著數千萬乃至數億人,居住在那里的人類終年不見陽光,過著何等悲慘和痛苦的生活,你應該也略有耳聞吧?怎么,想要解放圣盟人,然后讓他們也過這些帝國底層民眾一樣的生活嗎?”
李耀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實在不能昧著良心說,生活在帝國最底層,任人恣意壓榨乃至殺戮的“原人”,就一定比圣盟那些沒有情感和意志的“類人”要過得好些。
龍揚君越說越激動,似乎被李耀將心底最深處的憤懣統統勾引出來:“我對人類了解得越多,就越是害怕你們這種既聰明又殘暴的生物,我曾以為自己生長在古老落后的古圣界,周遭一切才是這樣,但是當我來到更先進、更文明、更現代化的聯邦和帝國,卻發現一切都沒有改變,甚至變本加厲。
“你們以征服星海為理由,發明了各種威力強大的恐怖武器,這些武器的殺傷力比古圣界的法寶更大一百倍,但這一秒鐘剛剛煉制出來,下一秒鐘你們就會毫不猶豫將這些武器投到同類的頭上。
“你們的精英和領袖說著各種冠冕堂皇、大義凜然的豪言壯語,誘騙無辜者和無知者打著各種威風凜凜的旗幟互相廝殺,但豪言壯語統統剝落之后,卻總能發現鬼鬼祟祟的一己私欲。
“和古圣界相比,你們現代社會的物質明明極大豐富,有錢有權和有力量的人,擁有的資源十輩子都花不完了,哪怕區區一個商業領袖,甚至一個高級白領,過的日子都比古圣界的皇帝更加享受,但在地底深處的角落里,依舊有人在整夜哭泣之后被活活餓死,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從古代來到現代,從聯邦來到帝國,見到這么多……無法理解甚至無法想象的事,你要我用什么理由才能說服自己,重新成為這種人類的一員呢?假設,假設我不愿意同流合污,而去了圣盟,進化成真正的盤古族,帶領那些沒有情感也就沒有私欲,沒有意志也就沒有邪惡的人們,尋求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和文明形態——這就算是喪心病狂,十惡不赦,罪不可赦嗎?”
李耀被龍揚君的話深深震撼了。
他覺得對方的話,甚至比對方剛才無影無形的風刃和氣劍更加犀利。
很多詰問,他也沒有答案,只是攥緊拳頭道:“如果你也想要改變這個世界的話,未必要去圣盟,留在帝國都可以改變!站到我的身邊來,和我并肩作戰,助革新派一臂之力吧,我們兩個星海邊陲的旅人湊在一起,互相也有個照應,無論你需要什么修煉資源還是法寶武器之類,東方家有的,革新派更是大把不缺!”
龍揚君“噗嗤”一聲樂了:“喂喂喂,你究竟是入戲太深,拔不出來,還是真的被帝國皇后厲靈海洗腦,從修真者轉化成修仙者了?竟然幫她當說客,勸降來了?”
“我當然記得自己是一名修真者,也清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李耀認真道,“只不過,涉及到星海中央數百個大千世界,翻天覆地的變革,絕不可能一蹴而就的,兩害相權取其輕,至少現在,革新派比四大選帝侯家族更先進一些,那就先站在革新派這邊,等想辦法把四大選帝侯家族都打垮了,再慢慢去轉化革新派,一步步貫徹我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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