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教授最后的呢喃,李耀感覺自己又是重重一墜,既像是墜落到萬丈深淵之中,又像是輕飄飄浮游于九天之上,忽然打了個寒顫,卻是被一團溫暖、粘稠、堅韌的液體包裹住。
他回到了現實世界,回到了自己的血肉之軀內,依舊被小黑和巨神兵重重保護著。
這種踏實、真切、清晰的感覺,令他覺得無比美好。
“哧……”
九幽玄骨的肩部裝甲縫隙中噴射出大團消耗殆盡的靈焰余波,就像是一道道黑色的煙柱直沖天穹,包裹在它周身的銀白色液態金屬統統像潮水般退去,胸口螺旋形態的強化裝甲緩緩開啟,李耀從黑色的保護液——小黑體內掉了出來。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靈界中對時間的感知,是現實世界的好幾倍長,不知現實世界究竟過去了多久,這卻是李耀此生最驚心動魄的一段時間。
他單膝跪地,大口喘息著,盡情感知著空氣涌入喉嚨和肺部,微微有些刺痛卻無比舒暢的感覺。
抬頭看時,卻看到了一片不可思議,極盡絢爛的畫面。
01號空間站原本被銀白色的液態金屬完全淹沒,銀光閃閃的液態金屬還化作一個個猙獰可怖的小人兒。
但是此刻,所有小人兒統統消失不見,銀白色的海面“咕嘟咕嘟”冒著泡泡,飛快消融和凝固。
從每一個小泡泡里,竟然都生長出了一根根纖細柔嫩的枝椏,枝頭生出了一枚枚小巧玲瓏的花蕾,含苞待放的花蕾不斷碰撞,將“花瓣”拉伸到薄如蟬翼,還可以清晰看到被妥帖保護在里面的神魂!
01號空間站,剎那間變成了花的海洋。
這些枝椏和花蕾原本都應該是銀白色的,卻被他們包裹在里面的神魂,映照得七彩紛呈,極盡絢爛,億萬種色彩如細碎的波紋和海浪,碰撞、浸染、交相輝映。
李耀從沒見過如此絢爛、瑰麗、美妙的景象。
片刻之后,所有花蕾都冉冉綻放,花蕊之上凝結出了一連串晶瑩剔透,如蓮子和珍珠般的小小光點,每一個光點里,都有一條神魂緩緩蘇醒,發出了大夢初醒的呢喃。
李耀明白了。
是那些被域外天魔吞噬到靈界當中去的人們,是那些的靈族。
如李耀、龍揚君,十二古圣強者等人,他們都有自己的血肉之軀,靈界崩潰之后,神魂自然是原路返回,被送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得到大腦的周密保護。
但絕大部分靈族,如衛青青等人,早就喪失了與生俱來的身體。
神魂是極其脆弱的東西,暴露在空氣中短短幾十分鐘,就有可能煙消云散。
更不要說是剛剛經歷了靈界崩潰,在激蕩的漩渦和風暴中,大大受損的神魂。
貿然將他們都釋放到現實世界的話,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
以莫玄教授的神魂強度和詭異的生命形態,原本或許可以不死。
但他卻心甘情愿地燃燒掉所有神魂,激蕩出了超越極限的計算力,用盡最后一滴生命,操縱著龐大的液態金屬海洋,將數以萬計的靈族,以這種奇妙的形態保存下來。
在弄到那么多合適的靈械義體之前,他們都可以安全和穩定地生存在這些花朵里!
除了01號空間站,整座百花城的每一座空間站,都有銀白色的液態金屬,以藤蔓的形態蔓延著。
每一根藤蔓上都生長出了無數枝椏,結出了一顆顆七彩紛呈的花蕾,無數被困在靈界中許久的神魂,紛紛從悠長的夢境中蘇醒,以最絢爛的姿態,盡情綻放著。
這些空間站,原本都處在極度缺氧,極限高溫或者無比深寒的狀態,很多人悶得直翻白眼,很多人在冰霜中瑟瑟發抖,更有不少老人和孩子因為缺氧,臉色發青,嘴唇發紫,雙手一個勁兒在脖子和胸口亂撓。
眼看上百座空間站盡數都要化作人間地獄,伴隨著那些神魂之花的綻放,空氣循環系統和溫度調節符陣又“嗡嗡”作響,重新運轉起來!
第一道溫暖而濕潤的微風重新吹進了死氣沉沉的空間站,吹融了凝結在艙壁之上的霜花,亦吹走了人們臉上青紫色的絕望。
所有認識不認識,劫后余生的人們,統統喜極而泣,擁抱在一起,又越過彼此的肩頭,不明所以地看著漫天遍野,怒放的鮮花!
這一刻,百花城名副其實,百花怒放!
“教授——”
01號空間站內,李耀百感交集,有些哽咽。
四周包裹在高樓大廈外面的銀白色液態金屬統統退散,一尊尊“銀白色雕像”也冰雪消融,露出了被封印在里面的人們。
聯邦軍四幺四部隊指揮官羅奇勝上校和他的敢死隊員們都面面相覷,包裹在雙腿上的液態金屬還未褪干凈,便不由自主地去摸自己的腦袋——每個人都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不,是做了一百場、一千場夢。
在最后關頭,無數神魂碎片在黑暗虛空中亂飛,每個人都盡情激蕩自己的生命,亦被無數別人的生命閃光所吸引,所感染,所震撼著!
大一統靈網交互和控制中心的工作人員們,亦悠悠轉醒。
不少人眼底還殘留著濃烈的疑惑,以及……以及萬眾一心,引吭高歌,盡情激蕩自己的七情六欲,精神和意志,盡情燃燒神魂的光芒!
每個人凝視著旁人的目光都變得格外不同,就像是彼此之間少了一重看不見的隔膜,而又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李耀面前,一團凝聚成莫玄教授模樣的液態金屬,就像是飛快燃燒的蠟燭那樣,不住融化,融入到滿地流淌,起伏越來越微弱的銀白色海洋里。
莫玄教授已經說不出話了,甚至連維持最基本的五官都做不到。
他只是用盡全力伸出手臂,高高舉起,既像是要朝著天空,朝著星海,朝著宇宙,去抓住什么東西;又像是要把凝聚在自己掌心的某些東西,留給這個世界。
莫玄教授慢慢融化,融入銀白色的泥淖,雙腿、軀干、頭顱,統統消失不見,直到最后,只剩下這條高高舉起的手臂。
手臂緩緩下沉,張開的手掌卻是慢慢攥緊,對著李耀,攥成了一個翹起大拇指的拳頭。
好運,李耀;好運,聯邦;好運,人類!
莫玄教授徹底被銀白色的泥淖吞噬,為自己的生命,畫上了一個錯綜復雜,無法評判的句話。
龍揚君不知什么時候,也從巨神兵“陰陽”中爬了出來,來到李耀身后,靜靜看著這一切。
“沒有死亡的遺憾,就沒有生存的意義,每條征途都有一個終點,或許對莫玄教授來說,這是最好的落幕。”
她頓了一頓,眼底再次流露出了不似人類,充滿困惑的光芒,輕聲道,“人類,真是……復雜啊!”
“沒時間了,快收拾一切,跳躍到天元界去吧!”
李耀紅著眼眶,深深凝視了莫玄教授消失的地方一眼,深吸一口氣,道,“不能讓莫玄教授白白犧牲,還有最后一站,在等著我們!”
莫玄教授竭盡所能,庇護了所有靈族,亦恢復了百花城作為聯邦靈網和交通樞紐,30的功能。
但百花城在之前的侵蝕和破壞中,畢竟受到了太過嚴重的打擊,現在絕大部分通訊線路統統切斷,來往于七界之間的星海跳躍航線都一團亂麻,大部分市民不是剛剛從極度高溫、嚴寒、缺氧和無重力環境中掙扎出來,就是才經歷了靈網中驚心動魄的一戰,神魂極其虛弱,很難立刻展開工作。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將十二三名元嬰以上的超一流強者投送到天元界去,就必須爭分奪秒!
“撐住啊!”
李耀盯著光禿禿的艙壁,目光仿佛穿透幾十光年距離,看到了正在天元界咬牙死戰的金心月、丁鈴鐺、過春風、白開心,還有許許多多的親人和朋友,他在心里揮了揮手,默默道,“堅持住,再多堅持一小會兒,我馬上就回來了,馬上就帶著星海邊陲最強大的援軍,回來了!”
就在李耀等人深陷于靈網深處時,天元界,聯邦防御理事會的最高指揮中心內,亦是一片大亂。
在那把緩緩打結的長劍出現之前,一切都在聯邦高層,更確切說是金心月、過春風、白開心等人的掌控之中。
包括旗艦“黑色漩渦”號在內,黑風艦隊的最精銳力量已經被成功誘騙到了天元界,而他們的后續部隊還沒有完成星海跳躍,依舊待在褐矮星背后,整支艦隊被分割成了前后兩個部分,彼此相距幾十光年之遙,正處在最尷尬的局面中!
而金心月所謂的“妖族叛亂部隊”也徹底撕下了“武裝叛變”的假面具,和天元艦隊一起,參與到了對黑風艦隊的騷擾和糾纏中。
在他們的拖延之下,聯邦王牌燎原艦隊的第一波次跳躍也順利完成,包括旗艦燎原號在內的新銳主力戰艦,盡數出現在了二號和三號星空之門中間!
此刻的燎原號,可不是一百年前以“天幻號”改裝而來的那艘,而是凝聚了全聯邦無數資源和精英,花費整整三十年才煉制完成的超級戰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