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耀的“循循善誘”之下,唐卡在被窩里修煉了整整一夜,控制呼吸、心跳甚至腦電波擴散的技巧。
李耀告訴他,讓自己的神魂在黑暗中深深蟄伏,表面上泯然眾人的訣竅就是,把意志想象成一坨外面已經結殼甚至冰封,但內部依舊炙熱如火的巖漿,或者在瀑布的沖擊下,被沖刷掉了所有棱角,但依舊保持著堅硬的卵石。
等到黎明未至,營地四周響起起床號聲時,唐卡終于在絕對冰冷的寂靜中,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以及血液如潮水般涌過腦海的聲音。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就好像他的軀殼和思想被徹底分割開來,無論他的思想怎么活動,情緒怎么激蕩,軀殼都能保持面無表情,神色冷漠,心跳和呼吸極度均勻的狀態。
李耀告訴唐卡,這通常是狙擊手或者刺殺專家才會掌握的技巧——這些黑暗中的刺客必須將周身所有生理活動都收斂到極限,甚至冷冰冰像是一具死尸,徹底和環境融為一體,但同時,大腦又要處在超高速運轉中,策劃和完善刺殺行動的每一個細節,才能抓住最關鍵的0.01秒,一擊即中,遠揚千里、
李耀自己,就是一名最厲害的刺客,這樣的技巧用來幫唐卡掩飾他的真實情感和思緒,都算是大材小用。
睜開眼睛的唐卡,眼前就像是敞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整個世界都變得不同。
他直挺挺地坐了起來,面無表情打量著四周同樣面無表情的同學們,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不知道這么多同學里,究竟有多少人是真的沒有自己的情感和意志,又有多少人和現在的他一樣,明明在腦海中翻騰的情感和意志的驚濤駭浪,但表面上卻不顯露一絲一毫?
班長……又真像是她外表顯露出來那么冷漠和虔誠嗎?
不,班長一定也有天魔,就像是自己這頭天魔一樣。
卻不知道,班長的天魔會是什么樣子呢?
唐卡忽然不是很討厭被天魔附體的感覺了,似乎,還蠻有趣的。
會不會,其實所有人體內都有一只天魔,只是大家都不說呢?
在急促的哨聲中,唐卡停止了胡思亂想,開始了超大負荷的早鍛煉。
圣盟特別注重青少年的身體鍛煉,或許是大負荷的鍛煉將精力徹底榨干,就沒有力氣胡思亂想了吧?即便白天還要執行繁重的凈化任務,早鍛煉的科目也不曾減輕一星半點,不過唐卡早已習慣這一切,整整一個鐘頭,十倍重力下的負重跑和格斗訓練,都算不了什么,他甚至能一邊鍛煉身體,一邊修煉藏匿情感和意志的神通呢!
早鍛煉之后,黏糊糊沒有半點味道的合成食物尚未上桌時,就到了一天當中僅次于黃昏時“沐浴圣光”的第二重要時刻。
所有同學、導師甚至駐扎在附近的凈化部隊官兵,都將隨身晶腦激活到了特殊頻道,從晶腦前端射出一縷三維立體光幕,分別凝結成了五個不同的人像。
那是五名身披麻布,腰間束著荊棘,盤膝赤足,安詳鎮定,莊嚴神圣的老者。
他們的雙眸分不出眼白和瞳孔,就像是通往宇宙最深處的隧道,無論怎么移動三維立體人像,他們都像是深深凝視著晶腦持有者的眼睛,甚至順著眼睛,一路看穿了晶腦持有者的大腦和內心。
他們就是“水木金火土”,圣盟五大種族的五位至善上師!
“贊美眾神,令您最疼愛的羔羊見到了新一天的黎明,諸天訴說您的榮耀,蒼穹傳揚您的威名……”
唐卡和眾多同學還有導師一起,在至善上師的帶領下,默默祈禱著。
簡短的祈禱詞完畢之后,他又對自己的至善上師總結了昨天的所作所為,包括夜間反思過昨天犯下的罪孽,是否生出什么心魔,如何斬殺的之類,又請示至善上師,他今天的精神狀態是否足夠穩定,能否抵御更多的天魔侵襲,是否可以繼續執行艱苦而危險的凈化任務,得到至善上師的許可之后,他才再次念了一段祈禱詞,結束了“早祈”。
整個早祈儀式中,李耀一直蟄伏在少年的神魂深處,并沒有鉆出來問東問西。
倒不是怕被對面的至善上師發現,而是怕分散少年的注意力,被旁人察覺出異常,畢竟少年才剛剛學習控制腦電波和生理指數的方法,手段不夠穩定,心智也不甚成熟。
直到所有人都陸續結束了早祈,大桶大桶熱氣騰騰的“漿糊”端上來,每個人都將腦袋埋到漿糊桶里時,李耀才小聲問:“剛才那個,就是你的至善上師,你每天都要這么……早請示、晚匯報,向他交待一天的行蹤和產生的心魔,包括接下來將要執行的任務?”
“是的。”
唐卡大口吞咽著漿糊,腦海中鬼使神差又浮現出昨天班長硬生生往他嘴里塞棒棒糖的畫面——那根棒棒糖可真甜啊,甜得他越來越無法忍受平常的食物了。
真奇怪,他以前怎么沒覺得,自己吃了十幾年的食物這么難吃呢,簡直像是……一桶融化的蠟燭!
唐卡艱難地吞了一大口合成食物,盡量管理面部微表情和四周的同學一樣,在腦海中告訴李耀,“雖然不常見到至善上師本尊,但至善上師卻以這種方式關愛著我們每一個人,指引我們前進的方向,每天如此。”
“我剛才注意到,整座營地大約有上千人一起祈禱,如果加上旁邊的駐軍就更多了。”
李耀沉吟道,“還有,所有圣盟人都是要做‘早祈’的吧,你們究竟怎么計算早祈的時間,是按照每個星球的自轉周期,日出日落來算,還是所有星球都采用統一的時間?”
“如果是降落到了可居住星球上,考慮到生物鐘和精力充沛的問題,我們會根據這顆星球本身的日出日落時間來進行早祈和傍晚的圣光沐浴。”
唐卡告訴李耀,“但如果是居住在星艦上,穿梭于星海之間時,生物鐘是可以隨意調節的,就沒必要局限于某一顆星球的自轉周期了,絕大部分星艦都是采用統一的時間表。”
“那就是說,至少也有幾百億人,是在同一時間早祈了。”
李耀分析道,“但至善上師只有五位——是五位沒錯吧,即便他們的境界再高,計算力再強,也沒可能同時處理上百億人的祈禱、請示和匯報。
“但我剛才又分明看到,即便同一名至善上師,在面對不同的祈禱者時,他們的反應都是不同的。
“也就是說,剛才接受你祈禱的并不是至善上師本尊,而是某種信息模擬出來的虛影,是假的——可以這么理解嗎?”
唐卡愣了半天。
“這個問題,我們從來沒想過。”
唐卡說,“至善上師是得到眾神祝福的‘第一使徒’,是用眾神流淌在人間的最后一滴鮮血制造出來的,自然擁有化身千萬的神通,同時聆聽億萬人的祈禱,又有什么奇怪呢?”
“好吧,讓我換個問法。”
李耀不死心地問道,“你究竟有沒有親眼見過至善上師本尊,有血有肉,熱氣騰騰,會拉屎要撒尿的那種?”
唐卡沉默了很久。
“沒有。”
他說,“我們一般都是在早祈和晚祈也就是圣光沐浴儀式中,在恍惚間感知到至善上師的存在,偶爾,至善上師還會將‘圣光’降臨到我們某個人的體內,讓某人成為他的化身來傳達旨意、點化眾生,又或者,至善上師會以無邊神力在天空中呈現出巨大的幻象,發出最重要的神旨。
“至于你說……有血有肉的至善上師,那,那我的確沒見過,這也不奇怪吧,畢竟至善上師那么忙,絕大多數時間,都要陷入深度冥想,和眾神溝通,又怎么可能在我這樣的無名小卒身上浪費時間?”
“呃,我不想褻瀆你們的這幾位至善上師和眾神,所以我不能說他們的把戲是假的。”
李耀頓了一頓,道,“我只能這么說——假設我能控制整顆黑堡星的靈網系統,并擁有一支擅長呼風喚雨、營造聲光電效果的氣象部隊,我也可以模擬出至善上師的樣子嘍?”
唐卡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幸好有“漿糊桶”的遮掩,而他又瞬間發現了自己的不妥。
“你怎么能生出如此褻瀆的想法?”
唐卡道,“那可是至善上師啊!”
“好吧,我錯了,我絕沒有要冒充至善上師的意思,只是和你探討一下技術上的可行性而已。”
李耀岔開了話題,“和我介紹一下你的導師吧,你們院長在這里一起用餐嗎?”
“沒有,院長好像是和旁邊駐軍的指揮官一起用餐,不過大家吃的東西都一樣。”
唐卡將自己的幾名導師,一一指給了李耀。
很遺憾,這些導師里并沒有第二個“黑子”的存在,至少李耀沒有在他們身上感知到如唐卡這么親切的氣息。
上千名學生里,倒是也有幾道氣息引起了李耀的注意,但既然和唐卡一樣都是學生,“跳蕩”過去的意義就不大了。
“跳蕩”一次,神魂的消耗極大,危險系數極高,如果不是非常合適的目標,李耀并不想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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