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前從前門走進了大階梯教室,起初教室里依舊鬧哄哄的,對沈前的到來不以為意。
直到沈前走上了講臺站定,而之后跟進來的助教也忙著打開了話筒,又幫沈前倒上了一杯清茶,眾人才意識到了什么。
教室里逐漸變得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略顯驚愕的看著那臺上的少年。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看到一張如此年輕的面孔,真的堂而皇之的站在了講臺上,依舊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感。
大階梯教室作為藥劑學院的最大講堂,開課的時候很少。
別說講師了,等閑的教授也不會在這里講課。
一般只有院長級別或是外來的煉藥大師開課的時候,才會動用這間教室。
即便如此,像眼前這般座無虛席,甚至不少人都不得不站在教室后排的情況,依舊極其罕見。
沈前站定之后,目光也不由掃過了教室。
第一排的正中,有一個白發老者正含笑注視著他,正是衛思鑒的老師程山河。
在他的左右,端坐著不少佩戴銘牌的中年人,卻都是藥劑學院的老師。
他們面色平靜而嚴肅,看似毫無波瀾,只有探究到目光深處時,才能看到那些不屑和質疑。
再后方,就是來自北武的學生們了。
藥劑學院四個年級加起來也不過三百人,而這里已經不止五百人,顯然,來自其他學院的人也很多,甚至,說不定還有來自其他學校的。
沈前在一個角落里看到了丁一,她和幾個舍友一起,卻也是早早就來占了座。
兩人目光交匯,丁一的眉眼柔和,一切盡在無言中。
教室里經過短暫的寂靜之后,又逐漸變得聒噪起來。
“請大家安靜,今天的課程馬上要開始了!”助教竭力想要維持秩序,卻是效果寥寥。
而坐在第一排的程山河等人也沒有動靜。
“沈前,滾出北武!”
后排不知道是哪個男生大喊了一句。
教室中為之一靜之后,變得更加喧囂。
“武狀元又如何,我們北武不缺狀元!”
“沒有二十年浸淫,也敢出來教書育人?”
竊竊私語之中,仿佛是有人帶了頭,又有幾個男生大喊了起來。
對此沈前倒也有一些心理準備,人一多自然什么牛鬼蛇神都會有。
區區質疑,意料之中。
沈前扶了扶話筒,若無其事的開口道:“大家好,我是沈前,歡迎大家今天來到藥劑學院,參加我的第一堂公開課……”
“靖城土鱉!”還沒等沈前說完,又是一道喊聲響了起來,惹得不少人哄笑。
沈前神色平靜,只是緩緩道:“北武的學生,就這點素質?”
在全是北武人的教室里,這句話就顯得異常刺耳了。
“你說什么!”
“我們北武的素質需要你來評判?”
不少人都是臉色一變,喧鬧聲一下子大了起來。
第一排旁聽的老師們也眉頭皺了皺,覺得這句話不太合適,只是見程山河沒有表示,他們也不好說什么。
“我有說錯嗎?”
沈前見群情激憤,嗤笑一聲道:“無論我是否有真本事,但此刻我既然站在這里,你們坐在下面,那我們就是老師和學生的關系,連最基本的尊師重道都做不到,這不是沒素質是什么?”
“你們可以說我教的不好,說我嘩眾取寵,但,你們如果連我的課都沒聽過,又有什么資格這樣說,張嘴就來唄?”
“實踐才能出真知,而不是靠自己那淺薄的了解和臆想去作出判斷,枉你們還號稱是武科生中的精英,腦子呢?”
沈前冷笑。
而教室之中逐漸變得安靜,不少人被沈前這番話說得啞口無言。
“沒有疑問的話,那我們就準備上課。”
沈前話音忽的又是一轉,“不過在上課前,請剛才罵我‘土鱉’的那位同學站起來。”
教室里靜悄悄的,卻是無人應答。
“敢做不敢當?”沈前搖頭,“我更失望了。”
那話語雖輕,卻又好似重鼓一般敲響在眾人的心頭。
對什么更失望了?
答案不言而喻。
偏偏他們還無法反駁。
“是我說的,怎么了?”
終于,后排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忍受不了旁邊人異樣的目光,站了起來,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沈前微微點頭,之前罵“滾出北武”的也是這人,只是沈前需要他自己站出來承認,這樣才能名正言順。
“出去。”沈前淡淡道,“我沈前,不教無德之人。”
那男生漲紅了臉,卻是梗著脖子道:“你這是公開課,你管我出不出去!”
“那我只有請你出去了。”沈前面無表情。
那男生一愣之后反而興奮的笑了,“你試試!”
周圍人也是精神一振。
沈前這是……要動手?
這男生一看就是大三大四的老油條了,沈前就算身為狀元,但差著幾年的修行,結局還真未可知。
若是沈前出了丑,那他還有臉站在講臺上?
“帶他出去,下手注意分寸。”
誰知道沈前卻是眼睛都沒抬,只是淡淡說了一句。
眾人還在愣怔的時候,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了一個七尺大漢,拎小雞一般就把那毫無反抗之力的男生從窗子直接丟了出去。
數秒后,只聽到了百米外傳來一道模糊的慘叫聲。
“山海!”
周圍的學生變得正襟危坐,面色嚴肅,心中卻是在瘋狂吐槽。
……你這是作弊!
出手的是刀九,作為貼身保鏢,沈前來了北都,刀九自然也一直跟著,只是他對距離把控的很好,丁一和衛思鑒都沒有察覺到對方的存在。
沈前沖拍了拍手掌的刀九點了點頭,后者微微鞠躬之后又坐了回去。
這一幕看得周圍的學生又是一愣一愣的,堂堂山海武者,有必要對沈前這么恭敬嗎?
但無論如何,被沈前一番言語譏諷,再加上山海坐鎮,教室里的秩序終于安定了下來。
不同于其他還在猜測那山海是何身份的人,坐在前排的程山河看向沈前的目光卻滿是震驚和欣賞。
其他人只看到沈前言辭犀利,他卻看到了沈前身上隱隱透出的強大氣場。
那分明是精神力已經強大到一定地步的表現,甚至已經隱隱接近具現的地步。
這對于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
這一刻,程山河更加相信沈前在煉藥一道上有著非凡天賦了。
因為精神力,才是一個強大的煉藥師最需要的力量。
“今天這節公開課,我只講一個話題。”
教室里安靜了下來,沈前也終于進入了正題,他反身拿起筆,在白板上“唰唰”寫下了一行大字。
這兩天雖然和丁一到處浪,但不代表沈前真的一點準備都沒做。
系統的能量不足,這段時間幾乎都處于沉寂狀態,沈前也沒打算完全依靠系統。
在游玩的間隙時間,沈前沉下心來,查閱了無數資料,甚至還抽空去了一趟國家圖書館,對于華夏煉藥學的發展史是切切實實的做了一番功課。
再結合系統帶給他的姿勢,沈前還真發現了一個能拿出來大說特說的點。
“煉藥的可能性。”
看到那鐵畫銀鉤……好吧,實際上是有點丑的六個大字,教室里再度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有人若有所思,更多的人則是茫然。
而程山河則是眼睛微微一瞇。
“什么是煉藥的可能性?”
沈前手撐在講臺上,目光掃過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孔,緩緩開口。
“它有很多重含義。”
“可以是藥物搭配上的可能性,也可以是藥理試驗的可能性,還可以再延伸一下,甚至是煉藥器具上的可能性,乃至……顛覆傳統藥方的可能性!”
“甚至,拋卻一切固化思維的可能性!”
因為找不到座位而搬了個小馬扎坐在最前面的衛思鑒,埋頭瘋狂記錄著沈前說的每一句話。
在他身后,是同門的師兄弟們,有幾個還在靖城見過沈前。
他們此時不太能理解沈前說的這些,總覺得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是廢話。
見衛思鑒奮筆疾書,一個師妹忍不住問道:“衛師兄,你都聽懂了嗎?”
“當然……沒有。”
衛思鑒頭也不抬,“但沈哥說的肯定沒錯,難得今天他要說兩個小時,老子先記下來,回去再慢慢偷……消化,啊哈哈哈!”
異常亢奮的衛思鑒連粗口都爆了出來,聽得身后的師兄弟們直翻白眼。
老師講課的時候也沒見你這么認真過。
“是不是覺得我在故作高深?”
好似看到了許多人眼里的不屑,沈前一笑道,“行,那我就用實例來說明。”
“初級藥劑中,有一個在座許多人應該都接觸過的藥劑,叫做鍛體合劑。”
“在座應該不少人都自己煉制過吧?”
面對沈前的提問,有近乎百人都舉了舉手,示意自己煉制過。
市面上售賣的鍛體合劑雖然有著專利保護,但作為煉藥師,煉制一些自用或是小范圍的售賣卻是沒問題的。
“這位同學,請問一下,煉制鍛體合劑需要用到哪些器皿?”
沈前隨機點了一個舉手的女生,詢問道。
那女生倒也不怯場,很是自信的站了起來,張口就答:“作為初級藥劑,鍛體合劑所需的器皿也是最基礎的組合,需要高溫可控火槍一只、合金藥爐一個、無煙燃料若干、高精度電子秤一個、標準燒瓶若干。”
“哦,對了,還有純凈水!”
那女生補充了一句之后,確定沒有疏漏,便看向沈前。
“嗯,教科書上的標準答案。”沈前點點頭,忽的問道:“假如沒有合金藥爐呢,你怎么辦?”
“啊?”那女生一呆,顯得有些茫然。
沈前又重復了一遍,那女生終于反應過來,思索了一番之后搖頭道:“沒有藥爐就不能煉制了。”
“為什么不找可以替代的東西?”沈前接著問。
“不可能!”女生想清楚之后重拾自信,斬釘截鐵的搖頭,“無法替代,因為一般的器具根本不可能承受住高溫火槍。”
“那假如高溫火槍也沒有呢?”沈前似笑非笑的接著問道。
女生又呆住了,隨即嗔怪似的看向沈前,覺得沈前是在故意找茬。
其他不少人也是眉頭皺起,感覺沈前就像是在胡攪蠻纏一樣。
“真的就沒法煉制了嗎?”
沈前忽的看向衛思鑒,“思鑒,你覺得呢?”
被點名的衛思鑒站了起來,想了想說道:“我覺得完全可以煉制。”
“以我的經驗來看,其實鍛體合劑需求的熔點并不高,用更低一些的溫度和耐受性更差的容器也能煉制成功,只是估計時間要更久一點。”
“沒錯。”
沈前贊許的點頭,“這就是為什么我說,我接觸過的煉藥師里,老衛是最有靈性的那一個,就在于他會去思考更多教科書上沒寫的東西。”
被沈前稱贊的衛思鑒如打了雞血一般興奮,很是自豪的四下看了一眼才坐了回去。
那睥睨的架勢讓他背后的師兄弟們有些羞恥。
這又不是什么頒獎典禮,至于嗎?
“我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我自己的經歷。”
沈前看著兀自在低聲議論的眾人,“我也煉制過鍛體合劑,而當時我用的,是最尋常的鐵鍋,連蓋子都沒有的那種,幾塊木炭,一些自來水,一個打火機,還有一個普通的電子秤。”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這不可能!”沈前的話音未落,一個略顯尖銳的質疑聲就響了起來。
而發出質疑聲音的人,赫然是坐在前排的一個藥劑學院的老師。
被眾人盯著,那老師也有些不自在,但見程山河并沒有阻止的意思,他定了定神,先自我介紹了一句。
“沈……老師你好,我是負責教授藥理學的老師,我叫余慶。”
“余老師你好。”沈前點頭。
“你剛才說你用鐵鍋、木炭和尋常的電子秤就煉制了鍛體合劑?”
“對。”沈前再次點頭。
“我實在沒辦法不質疑。”
余慶盡量保持著語氣平緩,“溫度也就算了,稱量的問題我也可以不計較,可你用一口鐵鍋來燉藥,連最基本的密封性都無法保證……
“在氣體隨時蒸發的情況下,你如何保證始終讓鐵鍋內的藥性達到平衡?”
“靠眼睛啊,靠氣味。”沈前想都沒想的就說道,“覺得多了就拿掉一些,少了就再加一點。”
“眼睛?氣味?”余慶目瞪口呆,隨即臉色漲紅,好似受到了侮辱一般,“胡說八道,你這是胡說八道!”
“人的眼睛和鼻子怎么可能作出如此精準的判斷?”
“為什么不可能?”沈前再次反問。
“這……這不符合常理!”
“你的常理,只是教科書上撰寫的公式罷了,卻未必是唯一的方法。”沈前搖頭。
“那你有種現在煉制一個給我看看!”余慶終于沒忍住,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