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新渡。
幾個人立在渡口岸上,目光眺望遠方,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你確定是今日返航?”張鎮周問身旁的一名男子。
這男子穿著皂衣,赤腳行地,滿身的魚腥味,一看一聞就知道是在水里討食的百姓。
“回刺史話,就是今日。”
張鎮周點點頭,不再詢問。
自皇帝給他任務,上任揚州以來,張鎮周幾乎每年都會派遣船隊探索大海,尋找皇帝要的東西。
但是每一次都損失慘重。
唯一的好消息是,海圖繪制越來越精確了。
這幾年,船隊最遠的地方甚至抵達了倭國,還有琉球島。不過這些地方都沒有皇帝要的那種東西,這讓張鎮周非常失望。
他甚至一度覺得,是不是根本就沒有那種地方。
不多時,海上出現一艘大船。
一個時辰后。
“刺史,還是找不到,這次我們分別在琉球和倭島補給,然后繼續向東行駛,可是一個月過去,別說陸地,連小島都沒有。我們出海時十八艘船,有十二艘是在極東海域傾覆的。
太可怕了,海上的風暴,我們根本無法抵御,好多弟兄都掉進海里淹死了,我們還有三艘船失去了聯系,恐怕也是兇多吉少。”船老大悲傷的說。
觸目驚心的傷亡,讓張鎮周心里無比痛惜。這可是他積累了三年多的船隊,沒想到一次全滅。
陛下啊,哪有什么新大陸啊!
“罷了,你和長史去衙門取錢,好好撫恤那些船工的家庭。”
“多謝刺史體諒。”
趙慈皓帶著人離去。
張鎮周一人矗立岸邊許久,靜靜的凝望著大海,心情復雜不已。可以說,接近于絕望。
他真的不明白,陛下為什么對那幾樣聞所未聞的農作物那么感興趣。
或者說,陛下為什么對那個還未證實的大陸如此篤定。
海上,一艘大船停靠在無名小島上。在這艘大船的旁邊,還有兩艘船的遺骸被海浪沖上了沙灘。
上百人半死不活的飄在海上,趴在木頭上,倒在沙灘上。
一天一夜過去,這些流落荒島的揚州漁民們終于漸漸蘇醒過來。
“鯊哥,咱們這是在哪兒啊?”一個漁民問老大白鯊。
白鯊是跟著張鎮周一起抵達揚州的拂衣成員,因為精通水性,皇帝親自給他起了這個代號。
此人骨骼寬大,身體健碩均勻,能潛游小半個時辰,在水里的手段相當的厲害。同時,他也是船隊的負責人之一,還掛著‘巡海郎將’的身份。
此時,白鯊帶著手下圍攏在海岸邊,升起篝火,尋找出路。
“我不知道這是哪兒。”白鯊很實在的對弟兄們說。
“那可怎么辦?”
“我們不會回不去了吧?”
“不是吧,我娘子可就要生了,我還沒做父親呢!”
“救命啊!”
恐慌的情緒漸漸蔓延。
“住口!”白鯊一聲大吼,所有人安靜下來,他接著道:“哭是不解決問題的,雖然我們現在失去聯絡了,但是我們還活著,只要我們還活著,我們就有機會找到家。
你們看看已經死去的兄弟,他們就因為沒命了,只能死在這不知名之地。和他們相比,我們最起碼還活著,我們還有機會。”
在白鯊并不鼓舞人心的演說下,漁民們漸漸安靜下來。這個時候不安靜,吵鬧也沒用。
眾人的情緒很低迷,都默默低頭不說話。
白鯊找到隨船的海圖繪制員,上官儀。
沒錯,就是歷史上那個上官儀。
這哥們老倒霉蛋了,兒時跟著父親上官弘遷居江都,后來江都之變,上官弘遇害,上官儀僥幸逃得一命,流落揚州,為避免災禍,他剃發為僧。
但是,隨著貞觀皇帝登基,打壓釋教,上官儀不得不還俗。為了活下去,上官儀靠著一點文化,進入了揚州船隊。
前幾次出海,上官儀都跟著船員們一起繪制海圖,安全歸來,賺了不少錢。他本打算干完最后一票,然后就去長安尋找機會,出人頭地。
但是,沒想到會變成現在這樣。
“海圖還在么?”
“在的,我已經將它烘干。”
“很好。”
白鯊拿起海圖,根據腦海里面的記憶,仔細對照位置。
然后,沒有然后了。
因為這鬼地方根本就不在海圖上,對照個屁呀!
卷起羊皮海圖,白鯊陷入沉思。
現在情況很現實,他們流落荒島了。找不到自己位置,更找不到回家的位置。
眼下只有兩個選擇,要么留在荒島上生存,要么冒險回家。
留在荒島上,白鯊前一秒想,后一秒直接否決。
這不現實。
因為一船人全他娘的是男人,怎么活下去?
冒險回家還是可行的,因為他檢查過唯一剩下的大船,發現沒什么大問題,能行駛。
唯一的問題是,他們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想到這里,白鯊下意識抬頭去找北斗七星,然后看著看著就不看了。
因為他根本就不會看星星識別位置!
司南還丟了。
倒霉。
之后的幾天,白鯊帶著活著的人在島上搜了幾圈,發現這個小島上什么都沒有,能吃的東西也很少。
基于這種情況,白鯊決定,帶著弟兄們拼一次。
回家!
他們將其他兩艘船的物資全部搜集起來,然后又在島上找到澹水資源,一切準備就緒,白鯊和上官儀帶著剩下的弟兄,離開了荒島。
大船破浪而行,白鯊站在船頭上,看著茫茫大海,心里面更加的迷茫。
這是哪兒啊?
前面是大海,后面是大海,左面是大海,右面還是大海。
全他娘的是大海,全他娘的是水。
哪兒有路啊。
白鯊欲哭無淚。
縱使他受過專業訓練,心性堅定,但是面對這種情況,還是心生暗然。
能回家嗎?
“能回家嗎?”上官儀走到他身邊,一臉的迷茫。
他只是想賺錢,老天為什么要這么玩他!
“一定能!”白鯊堅定的說。
他心里可以迷茫,但是不能露出來,否則隊伍就不好帶了。
上官儀置若罔聞,只是迷茫的看著茫茫大海,不知所措。
在歷史上,上官儀雖然也是流落揚州出家為僧避禍,但是他遇見了楊恭仁。
有楊恭仁的欣賞提拔,他后來才順利進入仕途。
但是這個時空,楊恭仁早已貴為相國,未曾來到揚州擔任大都督,自然而然,上官儀的命運也隨著改變。
至于將來是好是壞,誰知道呢?
遠在長安的李智云也得到了張鎮周的消息,船隊覆滅,三五年內無法再出海。
聞聽消息,李智云恩準張鎮周的計劃,休養生息,三五年內不搞船隊出海。
不過,李智云還是忍不住失望。
太難了,真的太難了。在這個時代航船去北美洲大陸,實在是買彩票的行為。
成功的幾率不足百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