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就這般放他們過去嗎?”
武昌府城,城樓之上,有將領望著城下拖家帶口排成長龍的隊伍,忍不住問道。
“陛下有旨意,出關者,一律放行。”
武昌水陸都指揮使史林點了點頭,望著那拖家帶口出關前往偽明的隊伍,眼中亦是稍有不甘。
他自然知道,這些拖家帶口出關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在當初改革消息傳出來后,他這武昌府,便迎來了一波出關前去偽明的人潮,現如今陛下因賦稅之事大怒,徹查天下,這又迎來了第二波逃去偽明的人潮。
顯而易見,逃去偽明的,自然都是那些魚肉鄉里的地主士紳,或那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貪官污吏。
他出生貧賤,未入軍中之前,可沒少被這些人欺辱,他的父母姊妹,當初可就是在貪官污吏的暴虐之下,慘遭橫禍,他亦是從此流離失所,要不是恰逢陛下招兵,他恐怕早就是荒野之中的枯骨了。
陛下改革,陛下徹查天下,他自然是舉雙手贊成。
但,放這些畜生出關……
他是真心有不甘!
“將軍,要不咱們派人……”
部將低聲道,眼中狠辣之意盡顯。
史林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先放他們過去吧,待他日,大軍南下,新賬舊賬,再一起算。”
說完,史林轉身,正準備下城樓之際,眼角余光暼到的一幕,卻是讓他邁開的步子驟然停住。
“將軍?”
部將疑惑。
“關城門!”
“帶人,跟咱來!”
史林陰沉著臉,眼神冰冷,緊握刀柄,壓抑著出聲。
部將驚疑:“將軍,不可啊,城里人太多了,事情瞞不住的啊!”
“執行軍令,一切后果,本將自己承擔!”
史林緊緊盯著這名部將,雙眸通紅,壓抑著聲音低喝道。
“末將……遵命。”
部將也不敢多言,抱拳領命。
隨著軍令下達,原本暢通無阻的武昌城門,亦是緩緩關閉,本還暢想著逃出生天的眾多地主士紳,亦是瞬間亂成一鍋粥。
“段春山,你可是讓本將好找啊!”
大隊兵將圍攏而來,史林死死的盯著士紳隊伍中的一名身著錦袍,體型富態的老人,殺意沸騰的聲音,亦是清晰至極的傳入在場眾人耳中。
“將軍您是?”
這般殺意騰騰的聲音入耳,段春山也不禁心頭一跳,硬著頭皮拱手問道。
“哈哈哈哈……”
史林大笑,笑這世道的諷刺,他一家人,都死在這狗官手下,這狗官,竟然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崇禎元年一月初一,咱家一家人上縣里趕集,只是因為咱大哥不小心沖撞了你這個畜生的車架,你就把咱家都丟進了大牢里。”
“咱爹,咱娘,咱大哥,咱三妹,可都是死在你這個畜生的手上!”
“你竟然還問咱是誰?”
史林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問咱是誰,那咱告訴你,咱是大恒武昌水陸都指揮使,你這個畜生,終于落到咱手上了!”
“爹,娘,大哥,三妹,咱終于可以給你們報仇了!咱終于可以給你們報仇了!”
“去,把這畜生的一家,還有所有與他相識的,都抓起來,全部當街凌遲處死!”
部將遲疑,但在史林那殺氣騰騰的神態之下,也只好領命而去。
而此刻,在武昌軍法司,本還在愜意的飲茶品詩的軍法司司長常宏,在得到城門異動的消息后,亦是嚇得猛的跳了起來。
“你說什么,關城門,抓人?”
“他史林發什么瘋?不想要腦袋了?”
“司長,聽說是史將軍在城門巡查,正好碰見了當年讓史將軍家破人亡的那個縣令……”
聽到這話,常宏亦是一愣,隨即,亦是糾結起來。
他是武昌軍法司司長,武昌水陸兩營,上至指揮使,下至普通一兵,都在他的監察范圍之內,這私自調兵,且違逆圣旨之事,自然也是在他的管轄之內。
但這……涉及滅門之仇……
他與史林,自然是老相識了,這仇,也不知道聽他傾訴了多少次了,他也不知道嚷嚷了多少次,逮住了那畜生,絕對要宰了他。
“再去打聽一下,確認事實是否真的是如此!”
“要是的話,本司長就是在城外水師營巡查,不知道此事。”
“若不是的話,立馬按照軍法,卸下史林兵權,將史林看管起來!”
這般吩咐,部下亦是一愣,還有這般操作?
“還愣著干什么,快去!”
常宏一聲呵斥,部下立馬小跑著離去。
“娘的,史混子,老子這次可是替你背鍋了!”
常宏暗罵一聲,這次不管如何,他軍法司瀆職的罪,是跑不掉了!
“將軍饒命啊,饒命!”
“是老夫有罪,都是老夫的罪,她們是無辜的,放了她們吧……”
“放了她們,你當初怎么不放了咱爹娘兄弟妹妹啊?”
“他們有什么罪?”
“咱一家人,地里扒食一輩子,本本分分,犯了什么罪?”
“你這個畜生,為什么要那么折磨他們!”
此刻,城門處,喧囂之間,已是一片亂局,軍中將士,幾乎皆是出生貧寒,這般家破人亡的慘,自然更是感同身受,動起手來,自然是毫不客氣。
南征北戰的銳士,如虎入羊群,老人也好,婦孺也罷,皆是刀劍加身,這般混亂之下,連帶著其他待出城的地主士紳,亦是跟著遭了殃。
城中的行刑匠人,亦是在兵將帶領之下,帶著家伙事匆匆而來。
“全部凌遲!”
一聲令下,一幕幕慘絕人寰之景,亦是在這城門之處,隨之上演。
慘叫聲,哀嚎聲,怒罵聲不絕于耳,一切的始作俑者,史林卻是肆意暢快的大笑著,人生,還有什么事,是比心心念念的深仇大恨,如此得報,還要暢快的!
“爹,娘,大哥,三妹,你們看到沒,這畜生,落到咱手上了,咱家的仇,咱終于報了!”
史林就這般孤零零的佇立在城門之下,注視著一幕幕凌遲的慘絕人寰之景。
日升日落,城門始終緊閉,慘叫哀嚎,在這城門處,亦是從未停歇。
直至第三日,濃濃血腥之間,快馬驟至。
兩湖總兵李來亨勒馬而立,眼見這般慘狀,亦是目瞪欲裂:“史林你個王八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嘛?”
史林緩緩卸下頭盔,兵刃,跪倒在地:“末將認罪!任憑大人處置!”
“處置?”
李來亨都快氣笑了:“你知道,你這是捅了多大的簍子嗎?”
“要報仇,你不知道讓他們出城,再派人去劫殺嘛,就非得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弄得人盡皆知?”
“老子告訴你,老子可沒能力處置你,你他娘的都捅破天了!”
“去拿下他,關押起來,等待陛下旨意!”
“還有這些人,沒死的都給一刀,趕緊清理干凈!”
“娘的,你個王八蛋,是閑老子這兩湖總兵當得太安逸了是吧!”
李來亨罵罵咧咧著,部下捅了這么大簍子,他這個兩湖總兵,怎么也脫不了罪責。
他那快到手的子爵爵位,估計得泡湯了!
搞不好這男爵爵位,都會被削掉。
真他娘的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大人你是破虜侯的舊部,要不去和侯爺說下情?”
這時,一旁兩湖軍法總司長張翼,亦是緩緩出聲。
“老子早就派人去京城了!”
李來亨冷哼一聲,又罵罵咧咧道:
“你那軍法司的混蛋也趕緊去處置好,他娘的,捅了簍子,還要給他們擦屁股,真他娘的晦氣!”
“我這邊已經派人去京城了,這事在情理之中,侯爺應該也會幫忙說兩句話的。”
張翼點了點頭,軍法無情,但人有情,這深仇大恨,他們為直屬上級,怎么也得講點情理。
不然的話,這人心散了,隊伍,可就不好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