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如今,按錦衣衛通報刑部的案情來看,涉案人數已達五萬六千八百余人,其中斬首者已達兩千三百余人,余者皆是發配遼東……”
“此案涉及人數,已是堪稱青史未有,看陛下的意思,這場大案,還遠遠未到結束之時。”
內閣之中,來宗道握著一封案情匯總,聲音亦是有著難以言喻的無奈。
劉起元亦是沉默,此案,查的是朝堂,查的是天下官員,卻與朝堂和天下官員沒有絲毫關系。
在武勛查文官的情況下,還是靖國公一手統籌,內閣,刑部,督察院,莫說插手改變案情了,連話都說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翻看這一頁頁案情通告了。
新晉閣臣楊嗣昌,陳奇瑜兩人,此刻,更是緊閉嘴巴,一言不發。
他們本就是地方之官,因這次增補而進入朝堂,一個為工部侍郎,一個為兵部侍郎,本以為這次增補閣臣,跟他們這些在朝堂沒什么根基的人不會有任何關系,但稀里糊涂的,竟成了最后的贏家。
顯然,廷推只是儀式,最終,還是當今陛下親自點的他們的將,不然的話,按正常廷推規矩,哪里輪得到他們!
為地方之官,老老實實做好分內事,在如今天子治下,也沒有誰有這個閑心思來找他們的麻煩。
但入了這個從未安穩過的朝堂,還稀里糊涂的一步登天,成了閣臣,無疑也隨之成了眾矢之至,低調,顯然才是最好的選擇。
“不行,我等必須要去勸誡一下陛下,不能再這般肆意牽連下去了!”
寂靜之間,來宗道猛的起身,自擔任了這大恒朝的內閣首輔,在天子的一點點逼迫之下,原本的兩面逢源,兩面討好,似乎也慢慢的消失,真真正正的進入了內閣首輔該有狀態之中。
劉起元搖了搖頭,站起身,一把將來宗道拉扯著再次坐下。
“陛下不會停下來了的。”
“這賦稅貪污,不過就是一個名義而已,陛下真正要的是什么,你又不是不清楚。”
“沒達到陛下想要的程度,你就算說破天,陛下也不會聽你半句。”
“有這個時間,咱們還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好好收拾一下這爛攤子,咱們做的越多,這案子,也能越早結束……”
說完,劉起元也沒機會臉色陰晴不定的來宗道,轉頭看向楊嗣昌陳奇瑜這兩位新晉閣臣,拱了拱手:“楊閣老,陳閣老,兵部工部的事情,積壓已久,你們還得辛苦一下,多盯著些,盡快捋清楚。”
“份內之事,義不容辭。”
楊嗣昌,陳奇瑜兩人,立馬拱手出聲。
“行了,都散了吧,我那戶部,事情可還多得很!”
說完,劉起元瞥了一眼依舊一副耿耿于懷模樣的來宗道,也不禁搖了搖頭,以往,都是這位首輔,來勸他,現在,倒是輪到他來勸這位首輔了……
世事無常,人生百態啊!
他也沒再多說,擺了擺手,便朝文淵閣外而去,見狀,楊嗣昌,陳奇瑜兩人,朝來宗道一拜,隨即亦也是朝殿外而去。
“哎!”
待三人都離去,來宗道才忍不住重重一嘆!
無人敢勸誡,無人可勸誡,無人能勸誡!
長久以往,人心壓抑驚懼,惶惶不可終日,這可如何是好!
思緒流轉之間,當看到桌面上擺著的那一封來自禮部員外郎的奏本,來宗道更是面露愁色!
這個時候,勸立儲君之位?
這種愣頭青到底是怎么在這朝堂上活下來的?
真的是嫌這朝堂,這天下還不夠亂!非得再添把火!
“首輔大人,陛下讓您過去!”
不知何時,一名宦官,卻是出現在了這內閣之中,通傳出聲。
“好。”
來宗道收斂情緒,連忙起身,跟隨著這名宦官朝內閣外走去。
穿過數座大殿,來宗道卻是突有驚疑:“這,不是去乾清宮的路吧?”
“陛下說是讓首輔大人您到宮門口等候。”
宦官連忙回道。
“宮門口?”
來宗道有些疑惑,但也沒多想,這個皇宮,也沒誰敢假傳旨意,更何況,還是對他這個內閣首輔假傳旨意。
當將抵達宮門時,隱隱約約看到宮門口的幾道身影,來宗道更是有些懵了。
“白龍魚服?”
稍顯驚疑,來宗道快步走去,入目之景,亦是愈發清晰。
只見當今天子,靖國公,以及內閣次輔劉起元,還有內廷總管王五那老家伙,皆是一身普通衣裳,看上去,就好似普通地主家的老爺護院管家一般。
“臣,參見陛下!”
“好了,大管家來了,去,給大管家換身衣裳。”
天子大笑,一旁的王五便立馬拿著一套儒衫走上前。
見此,來宗道哪里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朝天子一拜,便在王五的引領下,朝一旁城樓而去。
“陛………老爺可是準備去哪里?”
一旁徐楓人忍不住問道。
劉起元亦是好奇的看向天子。
“先去北大坊,再出京城,在順天府轉轉。”
此言一出,徐楓倒也還好,劉起元卻是神色微變。
北大坊屬京城外城,乃是京城最為落魄之地,大都是一些貧寒百姓居住,絕大部分外來商客,也大都是居住在北大坊,堪稱魚龍混雜之地。
當然,若僅僅只是這些,倒也無妨,天子白魚龍服,體恤民情而已。
但,這位天子,雖說乾綱獨斷,殺人如麻,可對底層的百姓,真的沒得說。
改革就是為民且不說,哪怕如今財政如此拮據,天子亦是對百姓體恤有加,對各災地的以工代賑,早已成常態,對京城的百姓,更是多有體恤。
如入冬之前,便命內廷商行調配壓制市面上的煤炭,柴火糧食等百姓過冬必須物資,如組織貧困百姓干一些修繕街道的事,再給予一點可以活下去的賑濟之糧。
據他所知,這些糧食,可是天子從軍餉之中擠出來的。
可……自古以來,賑濟之事,又哪里會沒貓膩!
天子在宮中待著,哪怕是錦衣衛,也不可能事無巨細的匯報,畢竟,錦衣衛也不可能沒有貓膩。
但一旦天子親臨現場,又有什么貓膩,能瞞得過天子!
哪怕再小的事,一旦落入天子眼中,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了!
望著天子饒有興致的模樣,劉起元猶豫一會,最終,還是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
現如今,可不是前明,祖宗法度,禮制規矩,束縛得住前明天子,對這位天子,可沒任何意義。
嚴格而言,這位天子的話,才是祖宗法度,才是禮制規矩。
“自求多福吧………”
劉起元心中默默祈禱著,已經是如此艱難的多事之秋了,可千萬別再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