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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合謀,然后祛魅

  徐州,開陽城。

  在州牧府上,一間茶室之內,州牧宋謙同丐幫幫主白石泉相對而坐,品茗談話。

  宋謙面帶笑容,氣度大方,任誰也絕想不出,他對要刺殺他的刺客,居然是這般模樣。

  反觀白石泉,一臉平靜,偶爾若有所思便又皺起眉頭,應是心中糾結頗多。

  宋謙道:“白老弟,那傅成陽不是什么好東西,你又何苦非聽他行事。且如今那逆賊蘇元勢大,大周江山如何,還真說不好。”

  白石泉聞言,抬眸問道:“宋大人莫非希望那蘇元打下京城?”他語氣有些冷徹,“宋大人難道要投靠蘇元?可別忘了,那蘇元是如何對漠、青二州的官員的。”

  “白老弟這是哪兒的話?我如何不知,投靠那蘇元是死路一條。”宋謙搖搖頭道,“我的意思是,咱們要先想好退路。”

  “退路?”

  “那傅成陽派白老弟你來殺我,無非是我這里……”宋謙指指腳下,“府上有他的人,說不定便是蜘蛛奸細。這奸細把我沒全軍出動的事透露給傅成陽,他這才惱怒之下要取我小命。”

  “但就像我先前所說,白老弟你殺了我回去,那傅成陽就算不當即弄死你。等退去蘇元,一州州牧被殺之事,總要有個交代。”

  宋謙陰惻惻地看著白石泉,將后者內心的擔憂完全點出。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到那時,你白老弟恐怕也會落得同我一個下場。你我都為那傅成陽所害,豈不是千古奇冤。”

  白石泉微微點頭,他知道宋謙這么說,是為了自己能活命。

  但這話卻不無道理。

  考慮到傅成陽那陰險性格和狠辣手段,白石泉不得不相信宋謙所說。

  “那要如何是好?”

  知道有問題還不夠,還要知道解決方法。

  宋謙輕輕一笑。

  論武功境界,整個州牧府所有人加起來,都比不上白石泉。

  但要論對朝廷的理解,那白石泉拍馬也不及他宋謙。

  “白老弟,我且問一句,那傅成陽為何厲害,為何能權傾朝野?”

  “哼,自然是他得圣上寵信,又有高強武功在身。”

  “不錯。但圣上寵信才是最關鍵的。”宋謙道,“我們只需從這點下手,如若能讓圣上對其失信,乃至警惕、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那這傅成陽不過就是條死狗罷了。”

  白石泉一驚,他倒沒想到宋謙會如此說。

  他見過的其他外地官員,不管心中如何想,嘴上對傅成陽都是畢恭畢敬。

  這宋謙卻不同。

  不過仔細一想也是,人家都派人來刺殺你,你還對人家畢恭畢敬,那純粹是腦子有問題。

  宋謙繼續道:“這傅成陽很多地方都不干凈,想扳倒他不難。不過,在這件事上,要見效快,就還得找人幫。”

  “誰?”白石泉心中微動。

  “蘇元。”

  “蘇元?!”

  宋謙笑道:“倘若圣上得知宮內大太監同最大逆賊蘇元有勾連,你說圣上會不會急欲弄死他傅成陽?”

  白石泉神情驚訝,口中質疑道:“話是這么說不錯,但如何才能讓圣上相信傅成陽同蘇元相勾結?傅成陽可是兩朝太監總管,忠心皇室數十年!”

  “伴君如伴虎,在皇家中,只要生出一點懷疑,再多的忠心都會轟然倒塌。”宋謙冷笑道,“再說,那傅成陽是否真對大周皇室忠心,誰又知道。我就總覺他有秘密在身,有陰謀在醞釀。”

  “白老弟,除去傅成陽,對你我二人都是大有裨益。你還是不要再猶豫了吧。”

  白石泉思索片刻,緩緩點頭。

  此時此刻,他和宋謙的確是站在同一條船上。

  “宋大人有什么計策?”

  “計策自然是有,且也需要白老弟幫忙。不過白老弟你先不用急,在府上住幾日,之后自會揭曉。”

  離開前,白石泉問道:“宋大人不想殺我?”

  “白老弟這是何意。”

  “我畢竟殺了宋大人的女人,還差點殺了宋大人。”

  “呵呵,這算什么。江湖都有云,不打不相識。至于白老弟打死的女子,只是個玩物罷了,無需在意。”

  白石泉沒再多說,深深看了一眼宋謙后離去。

  宋謙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變得平靜。

  他將已經涼掉的茶水一飲而盡,之后久久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慶襄老兒!我日你祖宗!”

  “慶襄老兒!我日你祖宗!”

  “哈哈哈哈哈!”

  罵聲,夾雜著喧嘩的嘲笑聲,格外刺耳。

  城墻上的許多守兵、乃至一些將領,臉都黑得不行。

  周沖更是咬緊牙關,用力抬腳踢著城墻邊緣。

  “該死的蘇元!居然如此粗俗無禮,辱罵我父皇,辱罵我大周祖輩!”

  傅成陽見周沖這副怒發沖冠的樣子,忽然一陣心哀。

  日后的父子相認……真會那么容易么?

  周沖大發雷霆,李貴卻面如磐石,不動聲色。

  他勸說周沖道:“殿下,不必發怒,這不過是那蘇元的激將之法,意在令我軍氣憤之下主動出擊。”

  “我知道!”周沖并不傻,但理智上知道,不代表就能控制情緒。

  就像現代世界人人都知道打人會進局子,可火氣一上來,理智只會被情緒碾壓得渣都不剩,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者比比皆是。

  李貴老將彌堅,久經沙場,早就錘煉出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穩定情緒。周沖則人在少年,正是血氣旺盛時,哪里忍得了這種辱罵。

  “李老將軍!給我一軍,我要出去撕了這些狗東西的嘴!”周沖一時沖動道。

  李貴立刻拒絕:“不行。”

  “李老將軍!”

  “殿下,請您記住,圣上將兵權交予了老臣,殿下只是協助參戰!”

  “你!”

  周沖語塞,他的確沒有軍事指揮權,只有一個建議權。

  “殿下,您就聽老將軍的吧。”傅成陽這時也道,“您剛才不也說,只要堅守不出就能輕松取勝嗎,怎么現在又反悔了。”

  “傅公公!你難道沒聽到那些渣子是如何罵我父皇、罵我祖輩的!”

  “殿下,容咱家說句大不敬的話,他們罵的再狠再兇,圣上也不會掉根頭發。”

  “可是!”

  周沖知道二人所說有理,可自己還是怒氣難遏。

  傅成陽見狀,眼神也是微冷。

  他心中暗道:這個逆子!你根本就不是周家的種,人家罵周家,你在這著什么急!

  周沖氣憤難當,但沒兵權,除了口頭罵幾句什么都做不了。

  他朝著城墻上的箭垛一陣亂踢,發泄心中憤懣。

  隨后,他又對李貴道:“李老將軍,不能出戰便罷了,但我們也能罵回去吧?我們也讓士兵罵回去如何!”

  讓他沒想到的是,李貴又拒絕了。

  “殿下,這完全是沒必要的舉動,只會浪費士兵體力。”

  “什么?!”

  “請殿下仔細想想,北安軍如此做,是為了激怒我們。我們如此做又是為了什么?”

  “為什么,當然是罵回去為自己心里舒坦!”

  李貴搖頭:“這對戰局并無幫助,恕老臣不答應。”

  “你這……”

  周沖在心里已經把“老匹夫”三個字罵出來,但嘴上還是不敢太過放肆。

  他越想越氣,干脆拂袖而去,到一邊去坐下喘粗氣。

  傅成陽道:“老將軍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殿下啊。”

  李貴面色不改,平靜道:“圣上賜老臣虎符,是要老臣來打勝仗的,而不是讓老臣來討殿下開心的。”

  “呵呵……”

  傅成陽笑了兩聲。他覺得這樣也好,作為父親,他也不想周沖順風順水,要什么別人就滿足什么。這樣成長起來,只會是個廢物。

  經歷一些挫折、無能為力的時刻,反而會讓人變得堅強、成熟。

  傅成陽這想著,忽然感覺不對。

  他倏地轉身朝城內看去:“這么大的罵聲,城內恐怕也聽得見……”

  在風的推波助瀾下,京城之內,罵聲也傳入了千家萬戶。

  不少人聽到,忍不住想要笑,但又怕被人聽到,只好關緊房門,偷偷竊笑。

  還有些百姓則十分恐懼,把頭蒙在被子中,不想讓罵聲傳入自己耳朵,生怕只是聽到都會引來麻煩。

  因為皇帝的至高無上,平時有任何百姓膽敢不敬,一旦被發現,就會立刻抓走。以至于街頭巷尾根本不會有人提及有關皇帝的任何事。

  但現在城外那連綿不斷的罵聲,讓皇帝那耀眼的光環顯得黯淡不少,甚至有要被直接打碎的嫌棄。

  這同樣是蘇元想要的。

  在他看來,如果用一個專業些的詞匯來形容,那就是“祛魅”。所謂高高在上的,不管是東西或人,其實都和虛假,尤其是他經歷過先前那些事后,更是清晰透徹。

  像是州牧這種在一州之地至高無上的存在,在該州許多百姓心中,就像是神仙一樣。他們的地位僅次于皇帝,有些偏遠之地,甚至州牧比皇帝還要大、還要讓百姓敬畏。

  但實際上,當這些位高權重之人面臨危險時,也會恐懼求饒。無論是漠州州牧許義川,還是川城州牧申旭,他們都曾為了活命,對蘇元跪地求饒、卑躬屈膝。

  這讓蘇元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沒有什么神圣的。地位再高的人,和普通人本質上區別也不大。至多只是投了個好胎罷了。

  蘇元現在讓士兵們辱罵大周皇家,本身就是對其地位的一種挑戰,讓其在京城百姓心中至高的地位隕落。

  一旦百姓們發現,所謂的皇家,也不過如同他們普通人家一樣,被別人罵遍祖宗十八代。那所謂的敬畏之心,自然會大打折扣。

  這種心理層面的戰術,蘇元作為一個現代人,也是會有所考慮。

  罵聲能隨風飛入百姓家,自然也能飛入皇宮。

  皇宮坐鎮京城中央,宮門寬闊,宮內清幽,隔音能力很是一般。

  以往宮內生亂形成教訓后,皇帝們平時大多都會讓所有宮門打開,保持內外通暢。這樣一來一旦發生什么緊急事件,能夠做到迅速通知。

  但眼下隨著罵聲傳進來后,宮里的人都坐不住了。

  值守皇宮宮門的侍衛面面相覷,他們都咬著嘴唇,靠疼痛來避免不小心發出、或露出笑容。

  同時去詢問管理者,是否要關閉大門,稍微隔絕罵聲?

  管理者也做不了主,只能層層上報。

  到報到慶襄面前時,他依舊躺在床上,門窗都關著,為此倒是聽不太到那罵聲。

  然而來匯報之人一進門,門一開,罵聲就漏了進來。

  慶襄皇帝隱約聽到聲音,立刻喝道:“什么動靜!”

  他最近身體不適,已經三番五次下令,宮中不得制造吵鬧聲音,否則直接上亂棍刑罰。

  昨晚一個端蓮子羹的小太監,就因為不小心把茶蓋掉落在地,發出脆響,惹得他暴怒,直接下令拉出去打死。

  結果今天外面又鬧動靜,這豈不是不把他的話當回事?

  “回稟陛下……”跪在地上來匯報的太監一頭冷汗,“是,是北安軍在城外叫罵……”

  “什么?扶我起來!”

  “陛下……”

  “快點!”

  幾個小太監將慶襄扶起,顫顫巍巍走到門外,罵聲頓時變得清晰不少。

  聽到自己的祖宗都被咒罵,慶襄皇帝氣得雙手直抖,眼珠子瞪得比牛眼還大。

  “陛下息怒,陛下龍體為重啊!”小太監在一旁勸道。

  “蘇元這個孽障,竟如此粗俗不堪!”慶襄胸口發悶,氣息不暢,但他沒有回房躺下,反而質問道,“李貴呢,他干什么吃的!”

  李貴是這次的守城大將軍,地位很高,小太監們哪里敢接這話,都是裝聾作啞,默不答聲。

  “說話!你們都想死是不是!”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幾個太監當即跪下求饒,慶襄皇帝知道對他們撒氣沒用,抬手捂著額頭,沉聲道:“你們立刻給我送信,送一封信到李貴那里!你們給我告訴他,讓他們活捉那蘇元,這逆賊辱罵我列祖列宗,我非要親手砍了他不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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