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城外。
在野外的一條古道之上,此刻正有三個藍衣男子并肩而行,時不時的還回頭向四周張望一下,好像在尋找什么。只是任他們如何警惕,也沒發現身后不遠處,還跟著一個灰衣少年。
這少年自然便是從酒樓尾隨而至的梁言了。
他本想直接上去找這幾人詢問,但又怕太過唐突,引起他們的反感,到時候適得其反就不妙了。于是決定暗中跟蹤這幾人,等找到聞香宗可以主事之人,再現身相見。此事畢竟攸關他的生死,可以說再小心謹慎也不為過的。
梁言在后面跟了半天,忽的眉頭一挑,低聲自語道:“果然有貓膩!”
就在他這話出口不久,走在前方的三人也停了下來。不是他們不想走,而是在他們面前橫著一匹馬,馬上坐著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兩只標志性的沖天小辮,一身綠衣,手里拿著個糖葫蘆,正不懷好意的盯著這三人。
正是之前在玉緣閣搶先一步買走字帖的女童。
那三人朝女孩打量了下,中間一人開口問道:“哪來的小娃,何故阻攔我等去路。”
那女孩張口咬下一顆糖葫蘆,一邊在口中嘎嘣嘎嘣的嚼著,一邊鼓著嘴巴,含糊不清的說道:“打擼(大路)朝天,過走(各走)一邊,我愛走哪,走哪!”
左邊那修士露出惱怒之色道:“小輩,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立刻過來恭恭敬敬的給爺爺們磕上三個響頭,或許還能饒你一命!”
女孩將嘴里的糖葫蘆咽下,一臉驚奇的說道:“怪了,我是練氣二層,你也是練氣二層,何來小輩一說?你們幾個廢物,修了這么多年的道,還跟我個小孩一般境界,羞也不羞?”女孩邊說邊用手刮著臉,擺明了在戲耍他們。
“你!”左邊那修士好像還要再開口說些什么,卻被中間的修士伸手攔下。
“師弟莫要動怒,與這黃口小兒作什么口舌之爭?直接殺了便是。”
梁言在后面聽得眉頭一皺,雖說修士之間打打殺殺實屬正常,可對方不過一個孩童,這幾個修士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實在有些兇殘。
“沒想到這聞香宗的弟子如此霸道,怪不得卓師兄下山前叮囑我,其門內多為旁門左道,不太好打交道的。如今看來豈止是不太好打交道,簡直可以算是嗜殺成性了。”梁言心中暗道。
“呵呵,三個大男人圍攻我一人,果然夠無恥,不過這也符合你們的作風。姑奶奶便在此,你們一起上吧。”女童說完大咧咧地往馬背上一躺,居然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三個修士互望一眼,只聽中間那人低聲喝道:“動手!”
其他兩個修士得令,紛紛動手掐訣,在掌心處凝聚出一團火焰,似乎是五行術法中的火球術。而中間那人則在指尖凝聚出一抹金氣,應該便是五行術法中的金錐術。
金火二氣一者鋒利,一者狂猛,在五行精氣中都屬于霸道類型的。不同于水土木三氣,可以說是一出手便無回旋余地。
這三人擺明了不想給女童生路,一出手就要人命。可那女童依舊靠在馬背上,頭枕雙手,怡然自得。似乎對三人所作所為半點不放在心上。
噗嗤噗嗤幾聲,怪事發生。
那聚火的兩個修士手上火苗熄滅,那聚金的修士手上金氣消散。三人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慘叫,頭上汗如雨下,居然疼得就地打起滾來。
“妖女!你對我們做了什么?”其中一人咬牙怒吼道。
“嘻嘻,化靈散的滋味不好受吧!”
女孩笑嘻嘻的從馬背上跳下,一邊拍手一邊道:“妙啊,讓你們用法術打我!這化靈散不催靈力還好,一催靈力立馬發作,這下痛不欲生可不能怪我哦!”
她說著走到一個修士面前,抬起一只赤腳踩在他頭上,怒道:“你還想用火球燒我?讓你用火球燒我!讓你用火球燒我!”邊說邊用腳狠狠的踩在他頭上。
那修士身中化靈散,一身修為使不出半點,此刻丹田內又猶如刀絞,只能像個普通人一樣在地上打滾閃避。
女孩踩了一陣,似乎還不解氣,又走到另一個修士面前,同樣用腳去踩他,口中怒道:“讓你用金錐戳我!讓你用金錐戳我........”
這一幕變化太過戲劇,梁言在后面看得啞然失笑。看來他之前觀察得沒錯,這女孩在酒樓內必然對他們的飯菜動了手腳。
只是其下毒手法太過詭異,饒是以梁言六識之敏銳,也只看到她袖口微微抖動了一下,至于到底是如何投毒的,連他也不得而知。
不過這三人乃是聞香宗弟子,他們的生死梁言雖不在乎,但畢竟還要靠他們找到聞香宗主事之人,事關自己小命,由不得他不出手相助。
那女童踩過一陣,又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柄小錘,一臉壞笑的看向地上三人,似乎又想出新的整治他們的方法。
然而還不等她下一步動作,忽然眼前一花,只見一個灰衣少年如大鳥歸巢般悠悠然的從天而降,剛好落在她和三人之間。同時大袖一揮,一道金光閃過,那地上三人漸漸不再抽搐打滾,居然一瘸一拐的從地上慢慢爬起,雖然仍是冷汗直冒,但卻已經不再疼痛呻吟了。
梁言用佛門神通替他們鎮守心神,雖可免去疼痛之感。但化靈散的功效卻不是一時半刻能解的。此時那三個修士雖然不再疼痛難耐,可丹田內仍是空空如也,半點靈力也無。
噗通噗通,卻是中間那個修士跪下給梁言磕了兩個響頭,忙不迭的說道:“多謝道友相救,他日若有機會,我等必當涌泉相報!”
他說完便拉起旁邊兩個修士,急匆匆地向大路另一邊逃去。
“我報你個錘子!”
小女孩怒吼一聲,將手里的小錘祭出,朝著那三人砸去。那三個修士眼下充其量不過是身強體壯的普通凡人,如何吃得住這小錘一擊。
梁言眉頭一皺,隔空一掌推出,一鼓無形氣勁向四周散去。氣勁雖然無形無色,但他腳下的青草卻一圈接一圈的倒伏在地,竟然以他為中心呈一個圓餅狀向四周飛快擴散。
倒伏的青草一開始只是以梁言為中心的小圓,眨眼間便擴散到數丈方圓。
砰!當圓圈的外圍擴散到小錘下方時,發出一道撞擊聲響。接著就看見小錘倒飛回去,落在地上滾了幾下,便再也不動了。
“你干嘛放跑那幾個混蛋?”女孩憤怒至極,兩只沖天小辮立的筆直,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梁言質問道。
梁言自然不會跟她說自己要跟蹤那三人,只是雙手背在身后,故作高人姿態道:“咳咳,小朋友,得饒人處且饒人,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啊......”
“我饒你奶奶!”那女童根本不等他說完,又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根棒槌,手中掐訣朝著梁言扔來。
梁言眉頭微皺,又是一掌推出,將棒槌彈飛老遠。
他并未催動天機珠,甚至還刻意將練氣五層的修為顯露出來,就是為了讓這女娃知難而退,誰知那女娃根本沒有被他唬住,眼見兩件靈器都被梁言輕松打飛。居然張牙舞爪的親自朝他沖來。
“啊啊!本姑娘跟你拼了!”女童一臉怒不可遏,張開一張小嘴,露出滿口白牙,竟似要撲到他身上啃咬。
梁言眉頭更緊,他并非殘忍嗜殺之輩,從修道至今,雖說手上人命不少,但皆是對他有所敵意甚至想要殺害他的人。如今面對這小小女童,雖然她是一副打生打死的樣子,可畢竟自己壞其好事在先,倒不太好對其下手的。
眼見女童沖到近前,就要朝他身上撲去。梁言無奈,只能將袖袍一拂。一股柔和巨力涌出,撞在女童身上,就好像一團巨大棉花朝她襲來,雖然柔軟,但卻勢不可擋。
女童被這棉花一般的巨力撞得眼冒金星,向后栽倒,居然像一只刺猬般抱成一團,在地上不住翻滾,一下子滾出老遠。
幾乎就在女童滾出去的同時,梁言身旁忽然傳來一陣輕響。接著一股粉色煙霧在他身旁炸開,眨眼間就將梁言全身籠罩在里面。
那女童如一個圓球般在地上滾了數丈之遠,磕到一塊石頭后才勉強停下,接著掙扎著從地上爬起,腳步虛浮,眼冒金星。
她甩了甩頭,好像才漸漸清醒過來,此時剛好瞧見梁言全身被粉色煙霧籠罩。立刻高興得跳了起來,叫道:“竹姐姐,你來啦!快幫我整這混蛋!”
“你太頑皮了!這次回去后不可能再帶你下山了。”
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只見路邊的一顆大樹樹枝上,正站著一名背劍女子,一席青袍,傲然而立。
那女童撇了撇嘴道:“我還不是想替師姐出氣.....”
“還敢狡辯!你整天貪玩,不思進取,到現在還是區區練氣二層。就你這身本事還要去招惹別人?也虧得你福大命大,居然沒給人捅個窟窿出來。”
女童似乎十分怕她,被其說得臉上一紅,吐了吐舌頭道:“竹姐姐太兇啦......”
接著又開心笑道:“那人也不怎么樣嘛,還不是被竹姐姐一招搞定,他中了‘散魂香’,只怕現在已經在做春秋大夢了吧。嘻嘻!我要看看他醒來時的表情,跟他剛才的一副臭臉比較比較,到底哪張難看,哈哈!”
女童剛剛發笑兩聲,忽聽那粉色霧氣中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道:
“哦?梁某的臭臉有這么好看嗎?我倒想找個鏡子自己瞧瞧!”
背劍女子臉色一變,倉啷一聲長劍出鞘。她右手執劍,從樹干上飄然滑下,身姿飄逸,速度也快得離譜,眨眼間就滑至粉霧前方,挺劍向里一刺。
劍上金光大盛,居然蘊含五行金氣!
然而那劍光還未刺入粉霧之中,倒是先從粉霧中伸出一只手來。
這只手掌五指修長,膚色略黑,最關鍵的是上面金光環繞,不同于女子劍上的五行金氣,這金光古樸大氣,隱隱有種寶相莊嚴的感覺。
那向前急刺的劍尖,忽然被這手掌握住,好似公鴨掐了頸脖,長蛇打了七寸,劍上的五行金氣被一掐而滅,變成了一柄世俗的普通寶劍。
“你!”
使劍女子面色大變,可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忽見粉霧之中藍光流轉,好似平地起了一陣旋風,竟然將所有粉霧一吹而散,連她自己也被帶著在原地轉起圈來。
不過她性格也是剛烈,饒是此刻身不由己,被人反過來用她的寶劍帶著她原地旋轉,仍是死死握住手中長劍,一副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樣子。
霧中那人轉了一會,眼見毒霧散去,忽的撒手。
使劍女子突然失去引力,身不由己的倒飛出去,在半空之中還兀自不停旋轉,和之前小女孩被推飛出去的樣子也差不了多少,只不過一個是在地上打滾,另一個是在半空翻騰而已。
梁言以“混混功”破了體內之毒,又用“轉圓法”散去周身毒霧。看著倒飛出去的使劍女子,忽然嘆了口氣,頭也不回的朝身后一指點出。
一道藍色匹練從其指尖射出,在身后砸出一個巨坑。那巨坑后面,則站著一個女童,此時正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舉著一柄小錘子,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前方巨坑。
“出手偷襲還是免了吧,梁某雖不是嗜殺之輩,但也不是打不還手的正人君子,我無意與你們為敵,但若是再三糾纏,可就休怪梁某辣手無情了。”梁言冷聲道。
“你你你.....你背后長眼睛了嗎?”小女孩一臉古怪神色的問道。
梁言只是冷哼一聲,并未回答。
“哼,有什么了不起,臭臉男!有.....有什么事......你......你沖本小姐來,你你你.....你放過竹姐姐!”這一番話說得倒是大義凜然,可惜小姑娘語氣中的顫音,和微微顫抖的雙腿卻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梁言眉頭微皺,心道這女娃真是胡攪蠻纏,當務之急還是趕緊去找那幾個聞香宗弟子,他們身上半點靈力也無,應該還沒有走多遠,現在去追也是綽綽有余的。
梁言這樣想著,抬步就要走人。忽聽一聲嬌叱,卻是那名執劍女子好不容易穩定住了身形,此刻正站在地上,用劍尖指著梁言道:“你欺負了小松,就想一走了之嗎?”
梁言不耐道:“是她下毒害人在先,后又出手對付我,我只不過是略作薄懲罷了。”
“略作薄懲?”
執劍女子聽后怒色更盛,要知她平素最為疼愛這女童,剛才梁言那一推在他自己眼中或許算是“略作薄懲”,可在執劍女子眼中,卻無疑是觸了她逆鱗。
她伸手在長劍上一抹,將長劍全身凝成純金之色,同時雙目之中也泛起點點金光。整個人銳氣大盛、鋒利逼人,和剛才俏麗少女判若兩人。
刷的一聲,是少女破空的聲音,此時此刻,她整個人就仿佛成為了一把劍。
如果說在幾息之前,她或許迷茫過,或許產生了一點不自信。同樣是練氣五層的修為,她居然會被梁言一招打飛出去,這足以讓她自傲的道心產生殘缺。
但當她化身為劍時,一切又變得不那么重要了,以身化劍,便是走得一往無前的道,即使對面是座擎天泰山,她也要用劍將其捅個窟窿!
金者,銳不可當也,一往無前當如是。
梁言嘆了口氣,周身藍光大作,居然以空手入金芒,左右劃撥之下。那看似銳不可當的金芒被其散盡氣勢,等到了梁言面前的時候,金光劍影只剩下牙簽那么點大小了。
隨著梁言修行日久,這“心無定意法”中的散勢法已經練得越發純熟,所謂“聚散由心”,也不過如此了。
梁言腳尖一點,向后高高躍起,讓過這最后一點劍芒,落在身后的一根樹枝上,背負雙手冷然道:“道友,再斗下去,可就是要決生死了。”
那執劍女子還未來得及開口答話,忽聽一個聲音道:“道友且慢!”
這聲音溫潤如玉,讓人聽之心安。梁言轉頭望去,只見遠處一抹嫣紅,由遠及近,幾個呼吸的功夫便到了眼前。卻是一位雙十年華的女子,一身艷麗紅裙,面容姣好,眼神柔和。
她剛一停住腳步,便對著梁言盈盈一拜道:“多謝公子手下留情!”
梁言幾次三番被她們阻止自己追蹤聞香宗的那三個弟子,心中已經漸有怒火。但此女舉止端莊,態度誠懇。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用到此處,也是一個道理。
更重要的是這紅衣女子居然有練氣七層的修為,梁言自恃神通,雖然不懼,可也不想多事。
他壓下心中那一點不爽,勉強笑道:“手下留情談不上,只求你們別來找我麻煩。”
那紅衣女子微微一笑,還要再說些什么。豈知一旁的女童卻插嘴道:“梅姐姐!跟他廢什么話,我看他就是和那些人一伙的。不如我們三人一起并肩上,先把他拿下再說!”
“住嘴!”
紅衣女子面帶怒容,“我看就是平時把你寵慣了,看我回去怎么和師傅稟告!”
此話一出果然有效,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童居然縮了縮脖子,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言不發的站到后面去了。
紅衣女子訓斥了她一頓,又轉頭沖梁言說道:“妾身來得稍晚,不知此間發生何事,這中間或許有些誤會,可否請道友明言相告?我聞香宗雖不是什么名門大宗,可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只要道友能將來龍去脈說個清楚,我等不僅不會為難你,還會給你賠禮道歉的。”
紅衣女子這一番話說得大方得體,又軟硬兼備。言下意思,只要你梁言解釋得清楚,大家真是誤會一場,那么就此和解。若是解釋不清,可就休怪她們三人聯手圍攻了。
她本以為此言一出,對方不是急忙出言辯解,就是準備奪路而逃。誰知此人竟似愣了片刻,露出大驚失色的表情,兩只眼睛瞪的斗大,結結巴巴的說道:
“道友剛才說什么?.....你們是聞香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