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紫爭了數千年,和同伴爭,和別的殺手爭。
在她眼里,沒有人能夠信任,所有人都能成為自己要殺的人,也都有可能成為殺自己的人。
「在別人殺自己之前,先把別人殺掉!」
這就是凌紫的信條。
所以她無法理解神農拓的理念,更無法理解對方不殺自己的事實。
沉默半晌之后,凌紫忽的哼了一聲,把臉別向一邊,口中冷冷道:「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情,但我可沒求著你不殺我。」
「自然。」神農拓笑道:「殺與不殺,都是我自己的選擇,無論前路如何,我都不會有絲毫后悔的。」
「哼,你知道就好!」
凌紫的眼神有些飄忽,不敢看向神農拓,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對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神農拓的聲音再次響起:「你的《紫薇天戮真訣》雖然精妙絕倫,但功法之中似乎還有些欠缺,長期修煉這門功法,會給自己的身體造成負擔,即便以你的圣人之軀也無法承受。」
「這個我知道。」
凌紫低著頭,淡淡道:「《紫薇天戮真訣》從煉成的那一日開始,會不斷反噬我的本源之力,侵蝕我的真靈之火。這個過程雖然漫長,但終究也有到頭的那一天,那時候就是我的死期。」
說到這里,凌紫忽然苦笑了一下,輕聲道:「說來也是諷刺,別的圣人都有無盡壽元,只有我成圣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預見了自己的死期。」
「那你為何要煉這門功法?」神農拓皺眉道。
「因為我沒得選擇。」
凌紫抱著自己的雙膝,目光盯著腳尖,幽幽道:「‘圣庭的修士可不像你們那樣風光無限,我們必須時刻證明自己的價值,一旦仙庭覺得我們沒有利用價值了,就會毫不猶豫地抹除我們。當初我和另一個殺手爭寵,已經落入絕對的下風,如果不是我在生死之際獲得了一個機緣,并且創出《紫薇天戮真訣》,恐怕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死了…」
「《紫薇天戮真訣》雖然會不斷蠶食我的本源之力,但精進的速度極快,而且威力霸道絕倫。我憑著這門自創的功法一騎絕塵,最后得到西王母的賞識,賜我無數機緣,最終得道成圣。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體內的傷勢已經積重難返,就算成就圣人之軀,也無法彌補失去的本源之力,而且《紫薇天戮真訣》還在不斷蠶食我的真靈,這也是我會走火入魔的原因。」
聽了凌紫的一席話,神農拓臉色復雜,輕輕嘆了口氣道:「看來你對自己的情況很了解啊。」
「知道又如何?」凌紫有些自嘲地笑道:「除非我愿意散去這一身神通,才能阻止本源之力的流失。但那樣來說,我對仙庭也就沒有了利用價值,西王母隨時都有可能把我打回原形,畢竟我能成圣,也是靠她一手栽培的。」
「你說錯了,想阻止本源之力的流失,未必一定要散去神通。」神農拓淡淡開口道。
此言一出,猶如晴天霹靂,讓凌紫雙眼睜大,猛地轉過了頭來。
「你說什么?難道你有辦法治好我?」凌紫迫不及待地問道。
「不能說有十成把握,但至少也有七成吧……」
神農拓沉吟片刻,接著道:「你的身體里面,魔氣與星辰之力互相對沖,形成了無數個漩渦一般的黑洞。這種黑洞我此前從未見過,所以沒有半點經驗。不過根據我這幾天的觀察,正是這些黑洞在不斷蠶食你的本源之力,如果不是你有圣人之軀,恐怕早就已經被吸成人干了。」
凌紫聽后吃了一驚,口中喃喃道:「漩渦黑洞么?怎么我自己從未發現?」
「因為這些黑洞十分隱蔽,都藏在你的 血肉之中,神識無法探查,是我用特殊的天材地寶探測出來的。」
神農拓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又接著道:「說來也是奇怪,這些黑洞似乎有一個周期,類似于潮汐的潮漲潮落。每當潮水退去的時候,這些黑洞就會閉合,那時候對你的影響極小;而當漲潮的時候,黑洞又會張開到最大,這也就是你走火入魔的時候了。」
「原來如此」凌紫聽后,有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你這些年飽經折磨,不僅肉身受損,就連神魂也受到重創。要想治好你身上的傷勢,必須先穩固神魂,我這張白玉床由‘水仙冰玉石,打造,能夠助人凝神靜氣,幫人緩慢修復神魂。當然,亞圣之下的修士可能承受不住這種寒氣,但你有圣人之軀,即便昏迷也不會損傷肉身。」
「怪不得...」
凌紫雙手抱膝,肩膀微縮,小聲的嘟噥了一聲。
剛才她在這張冰玉床上睡了一覺,那真是又香又甜,夢中竟然回到了幼年時代,在父母身旁嬉戲,雖然數千年過去,雙親的容顏早已淡忘,但那種安寧的感覺,卻讓她感到無比的放松。
這種放松,是她加入「圣庭」以來,數千年都未感受過的。
「你的傷勢我也是頭一回遇見,所以只能自創法門來醫治…」
神農拓似乎沒有注意到凌紫的表情,依舊自顧自地說道:「在你昏迷的這些日子,我尋訪了幾處險地,采摘了不少草藥,并且用我自己的身體反復試驗,最終找到了一個醫治的法子。只不過這副藥劑需要用到仙庭的‘忘斷腸,,靠以毒攻毒的法子,除掉之前那些藥材的毒性,最后才能給你服下。」
「原來…原來‘忘斷腸,是這個作用啊……」
凌紫的聲音變得更小了,雙手似乎有些無處安放,就連腳趾也微微弓了起來。
片刻之后,她忽然又想起什么,猛地抬起頭來,問道:
「我好像聽說你不喜歡用毒,當年離開‘藥庭,的時候,并沒有帶走任何一種毒藥,這‘忘斷腸你是從哪來的?」
神農拓聽后,微微一笑道:「你昏迷的這段時間,我去了一趟昆吾仙庭。」
「你瘋了!」
凌紫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叫道:「西王母可是下了追殺令,整座昆吾山,到處都是要殺你的人,你還敢在這個時候回去?」
「你不是也要殺我嗎?」神農拓臉色平靜地說道:「如果我死在昆吾山,你也可以完成任務了,還是說…你現在不想我死?」
「我…」
凌紫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一番,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一時間,各種念頭紛至沓來,凌紫只感到心煩意亂,最終又把臉別向一邊,冷哼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在那些蛆蟲的手里,你是我的獵物,我要親手殺死你!」
神農拓聽后,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你要殺我也得先把傷養好再說,藥已經煎好,你快服下吧。」
說著,大袖一揮,藥爐中的藥液被他攝取出來,落在一個石碗之中,再被神農拓輕輕一推,很快就飄到了凌紫的面前。
凌紫接過石碗,臉色復雜。
她抬頭看了神農拓一眼,后者的眼神平靜如水,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仿佛三月春風,沁人心扉。
這一瞬間,凌紫竟然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放松與安寧。
「喝就喝…」
小聲嘀咕了一句,凌紫雙手捧著石碗,將碗中藥液一口飲盡。
隨著藥液進入肚腹,一股溫熱的藥力開始向四肢百骸擴散,全身上下暖洋洋的,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舒坦。
剛才醒來的時候,因為走火入魔的原因,經脈中還有陣陣隱 痛,此時隨著藥力擴散,這些痛楚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凌紫瞇了瞇眼睛,看著碗里剩下的一點藥渣,居然有一種想把它們吞下去的沖動。
好在最后時刻還是忍住了,不然可真就顏面無存了。
凌紫心中一陣后怕,又抬頭瞄了一眼神農拓,發現這個青衣男子已經轉過身去,一邊搗藥,一邊研究著他的藥方。
說來也是奇怪,短短半刻鐘的時間,她似乎已經和這個男人很熟悉了。
看著對方消瘦的背影,凌紫忽然想起有關這個男人的傳說。
「神農拓,你真的要嘗遍百草嗎?南極仙洲廣闊無垠,其中有許多奇花異草,就算是我等圣人之軀,也不敢斷言自己百毒不侵。」
神農拓聽后,頭也不回,只是淡淡道:「我觀古之典籍,有頗多錯漏之處。如今大陸一片荒涼,毒蟲、毒瘴、兇獸、瘟疫遍布各處,天下眾生便如火爐中的螻蟻,掙扎求生。我欲行醫天下,必須棄舊圖新,而要創出新的醫術,就得搜集各種藥草,然后親自試驗,這樣才能得到正確的藥方。」
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又接著道:「就比如你身上的傷勢,你以魔氣演化星辰,創出這門星宿魔功,可以說是前無古人,所以你的傷勢也是絕無僅有。如果我不去采摘各種草藥,親自試驗它們的毒性,又如何為你療傷?」
「這..….」
凌紫聽到這里,頓感啞口無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半晌之后,才聽她的聲音幽幽道:「就算你能夠嘗盡世間百草,醫術通神,但終究只是一個人而已,整個‘藥庭'沒有人愿意追隨你,憑你一個人也想改變整個南極仙洲嗎?」
神農拓聽后,輕輕嘆道:「你說得不錯,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所以我打算把我的醫術記載下來,將來廣收門徒,傳吾醫術,授吾正道。」
「看不出來,原來你還想開宗立派。」
凌紫莞爾一笑,神色有些放松。
她的目光慢慢飄向窗外,不同于草廬中的寒冷,窗外綠水青山,陽光明媚,一幅世外仙山的美景。
「如果有那一天,我是說「如果,,你真的創立宗門了,不如就叫‘神農山,吧….」
凌紫的聲音很低,神農拓依舊在搗藥,只留一個背影,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
接下來的日子,凌紫就住在這間毫不起眼的草廬之中。
多數時間,她都在那張白玉床上打坐療傷,「水仙冰玉石」是難得的至寶,雖然冰寒之力極為霸道,但對于圣人來說根本沒有危害。
白玉床所散發的寒氣,能夠助人凝神靜氣,療養神魂。凌紫在床上修煉了一段時間,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神魂中的傷勢有所好轉,心中也是暗自歡喜。
在她療傷的這段時間,神農拓大多數時候都在外面搜集草藥,每隔十天才返回一次草廬。
每次返回,都只能在草廬中待上半日。
因為治療凌紫所需的藥材極為希有,而且數量太過龐大,神農拓為了不給她斷藥,只能長時間外出尋藥。
不知不覺中,凌紫發現自己好像有些改變,變得越來越期待神農拓的到來。
只不過,神農拓每次回來都很匆忙,不是為她診斷傷勢,就是研究草藥毒性,調整分量,最后親自煎藥。
喝完藥后,神農拓會用靈力幫她疏導經脈。
這短短的一個時辰,是她唯一能和神農拓說上話的時間。
每當這個時候,凌紫都會感到十分滿足,有時候她甚至會想,如果這個時間變長一點那該多好,如果神農拓不用出去采藥,一直陪著自己該多好?如果自己不用回昆吾仙庭復命,永遠和他待在這個 簡陋的草廬中,好像也不錯?
可事實沒有「如果」。
日子一天天過去,寧靜的歲月終于迎來了終點。
這一天,神農拓為凌紫疏導經脈之后,并沒有如往常一樣離開草廬。
「你體內的傷勢,如今已完全康復,至于那些漩渦黑洞,也都被我用藥液清除掉了。」
「哦……」
凌紫有些木訥的應了一聲,眼神中完全沒有往昔的狡黠之色。
傷勢治好,也就意味著自己沒有理由留在這里了。
她的目光有些飄忽,轉頭看向窗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記住,以后與人斗法,不要過度使用《紫薇天戮真訣》,這門功法還不完善,雖然威力霸道,但會吞噬你的本源之力。這些天,我只是治好了你體內的舊傷,如果你太依賴這門功法,以后還是會被功法反噬的。」
「知道了.…….」
凌紫點了點頭,臉色有些復雜。
「現在你的傷勢已經恢復,還要不要殺我,由你自己選擇吧。」神農拓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