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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三十九章 刻舟求(二)

  周圍傳來了驚呼聲。

  余觀海從馬背上跌落下來,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狄武沒有猶豫,猛沖上前,撲在余觀海的身上,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

  余觀海不能動彈,竟被他將右耳生生撕下,頓時血如泉涌!

  “啊!”

  此人前一刻還耀武揚威,現在卻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

  “呸!”

  狄武把一只血耳吐出,張嘴還想再咬,冷不防身后涌來一股巨力,卻是一名官兵踹在他的后背,把他踹飛了出去。

  他終究只是個八歲的孩童,那官兵卻是訓練有素,這一腳勢大力沉,幾乎把他踹死過去。

  狄武飛出數丈,趴在地上動彈不得,渾身筋骨都散了,卻不喊疼,反而笑了起來。

  他早知道余觀海不可能放過任何一個人。

  什么七步作詩,不過是為了羞辱他們狄府,既然如此,不如拼個魚死網破!

  說來也是巧合,當年他隨父親進城,偶遇一位俠士,那俠士見他聰明伶俐,甚是喜歡,于是便將這機關木盒相贈,給他做防身之用。

  木盒中的銀針涂抹了劇毒,按照那位俠士所說,中毒之人活不過三天。

  狄武得了機關木盒,甚是喜歡,每天從不離身。沒想到有一天,這小小的機關木盒卻成了他們狄府的報仇利器!

  “爹,娘,孩兒不孝,救不了你們.只能拉這畜生一起陪葬!”

狄武最后看了一眼遠處的父母,一家三口的目光在此刻匯聚,其中不知包含了多少悲涼、心酸和絕望下一刻,疼痛襲來,狄武的意識逐漸模糊  周圍景色變化,光明與黑暗輪回交替,等到畫面再次出現的時候,卻是在一個昏暗的牢獄里。

  一個渾身血污的男孩,背面朝天,趴在一堆稻草之中。

  他好像沒了氣息,趴在那里一動不動。

  “吱吱!”

  伴隨著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一只老鼠從他的袖口里面鉆了出來。

  這老鼠四下張望了片刻,隨后跑到牢房的邊緣。

  或許是牢獄的伙食太差,連這老鼠也瘦得皮包骨,面對鐵欄之間的間隙,毫不費力地就鉆了出去。

  “啪!”

  就在老鼠鉆出鐵欄后沒有多久,從隔壁牢房中忽然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將那老鼠拍暈在地上。

  “哈哈!今天有好東西吃了!”

  隔壁牢房傳來一聲大笑,只是笑聲有些沙啞。

  只見是一個粗獷的漢子,皮膚黝黑,胸口有一道刀疤,此時正抓著一只老鼠,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

  “居然有老鼠吃!龍老三,你今天可要開葷了!”旁邊的牢房里傳來羨慕的聲音。

  “呵呵,這好東西本來也輪不到我,隔壁那小子昏了一天一夜,這老鼠從他身上經過都沒反應,可算便宜我了!”龍老三笑道。

  “龍老三,有好東西吃,別忘了兄弟啊。”先前那人急忙道。

  龍老三斜了他一眼,笑道:“賴皮李,你放心,等會我給你留兩只老鼠腿。”

  “哎呦,那可謝謝大哥了!”賴皮李歡天喜地。

  龍老三也不多言,將老鼠肚皮一撕,就開始茹毛飲血。

  “爽快,就是這股肉腥味,好久都沒嘗過了.”

  昏暗的牢房里,傳來了“吧唧吧唧”的咀嚼聲。

  賴皮李看得直流口水,腹中饑餓襲來,實在難以忍受,便找話題與龍老三閑聊。

  “隔壁牢房那小子,聽說是鎮上狄家的獨子?”

  “嗯。”龍老三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據我所知,那狄家也是富貴人家,書香門第,怎么落到這般田地?”

  “得罪了人唄。”

  龍老三一邊吞咽鼠肉,一邊說道:“知道余觀海嗎?他不知花了什么心思,居然娶到了知府的女兒,現在可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啊!此人睚眥必報,狄家以前得罪過他,他哪里肯罷休,這不就編排了個罪名,將狄府抄家滅門了嗎?”

  “唉”

  賴皮李聽到這里,嘆了口氣道:“老天不開眼,好人不長命啊!那狄文我見過,雖是富貴人家,卻肯救濟窮人。當年我走投無路,差點就餓死,還是靠他施舍的一頓飯才活到今天。反觀那余觀海,聽說從小就是一個地痞惡霸,欺男霸女無所不為,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修橋補路無尸骸,殺人放火金腰帶!”

  “嘿!”

  龍老三嗤笑一聲,道:“老天何時開眼?天若有眼,你我怎會被關在這里?什么‘善有善報’,那都是上位者說給下面人聽的,否則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有道理”賴皮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龍老三此時已經將老鼠啃完,把兩根老鼠腿丟了過來,賴皮李早就饑餓難耐,接過老鼠腿直接塞進嘴里,大口咀嚼了起來。

  “要說這孩子也是苦命,從小生在富貴人家,飽讀詩書,滿腔抱負,正是希望無限的時候。誰知一日之內天翻地覆,從一位富家公子淪落成階下之囚,聽說他的父親不堪受辱,已在獄中自盡,而他的母親承受不了酷刑折磨,也在前日暴斃而亡,如今只剩下這個孤零零的苦孩子.”

  “好歹他也曾過了幾年好日子.”賴皮李嚼著老鼠腿,含糊道。

  “你不懂。”

  龍老三搖了搖頭道:“如果他像我們一樣,從小就出生在窮苦之家,吃了上頓沒下頓,就算哪天死了也不會太痛苦。最可悲的就是這種,曾經過了幾年風光的日子,突然之間掉入谷底,家破人亡,前途盡毀,這種才是最痛苦的!”

  “哦”

  賴皮李有些敷衍地點了點頭。

  他不是很懂龍老三說的話,兩只老鼠腿也沒有填飽他的肚子,反而勾起了更深的饑餓。

  他的眼睛四處亂轉,如果不是鐵欄啃不動,恐怕連鐵欄也要吃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吱呀”一聲,銹跡斑斑的牢門被人從外推開。

  一縷光線照了進來。

  緊接著,幾個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和一群獄卒走入了監牢。

  為首一人眉頭緊鎖,似乎對這個陰暗臟亂的環境十分厭惡。

  他們走到了牢獄中間,其中一人從袖中取出文書,念道:“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凡在獄中之人,若非大奸大惡,都可重獲自由,若是罪孽深重,則發往關外服役,筑長城,修運河,永不返回.皇恩浩蕩,爾等謹記!”

  那人將文書念完,獄中之人盡皆歡呼。

  “多謝皇上,多謝皇上!”

  “皇恩浩蕩!”

  “我皇萬歲!”

  在一片歌功頌德的聲音中,男子命令獄卒打開了牢門,將這座監牢的十余名囚犯都放了出來。

  這些人排著隊出去,后面自有官吏評定他們的罪惡,究竟是重獲自由還是流放關外,都在官吏的一念之間。

  “咦,怎么還有一人?”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后,那身穿官服的男子掃視四周,很快就發現了那個趴在地上的男童。

  旁邊立刻便有獄卒上前說道:“回稟大人,此人是狄文的獨子,狄文犯了謀逆之罪,按我朝律法應該滿門抄斬。原定的斬首時間是明日午時,不過他父母已經死于獄中,只剩下這個逆賊之子了。”

  “嗯……”

  官服男子微微點了點頭。

  他依稀記得是有這么一個囚犯,上面有人跟他打過招呼了,務必將此子斬首示眾。不過現在恰逢新皇登基,倒是不好在這個時候弄出人命……

  “要不然……還是將他流放至關外吧,關外苦寒,環境險惡,他一個八歲大的小孩子,去了那里也挨不了多久,遲早是死路一條。”

  想到這里,官服男子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既是謀逆之罪,理當滿門抄斬,雖然皇恩浩蕩,大赦天下,也不可將其無罪釋放,還是流放關外吧。”

  “是。”

  左右獄卒自然不會想那么多,領了命令,有人打來冷水,將狄武翻過身來,潑在他的臉上。

  時值臘月寒冬,這一盆冷水澆下去,狄武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從昏迷中悠悠醒來……

  一條崎嶇的山路,無風無雪,孤寂苦寒,路邊都是光禿禿的枝頭,偶爾有烏鴉啼鳴,像是行路人的喪鐘。

  山道上幾個人影艱難前行。

  這些人大多衣衫襤褸,身上帶著枷鎖,腳上拴著腳鏈,一看就是流放關外的囚犯。

  隊伍的最后面是兩個官兵,腰配大刀,身手矯健。

  “王老弟,翻過這座山,前面就到玉霞關了,過了玉霞關,就是蠻荒之地,到那里我們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其中一位官兵說道。

  另一人聽后,嘿嘿一笑:“李大哥,這條路還是你熟啊,我是個新兵蛋子,以后還得跟您混。”

  話音未落,已經從腰間解下一個酒葫蘆,送到對方前,“來,大哥喝酒!”

  先前說話的那個官兵名叫李忠,見狀咧嘴一笑,毫不客氣的接過酒葫蘆,往嘴里猛灌了幾口。

  “好酒!”

  李忠拍了拍后者的肩膀,笑道:“王猛老弟,你跟了我,以后絕對不會讓你吃虧!”

  “多謝大哥!”王猛眉開眼笑。

  “酒,是好酒……”李忠搖了搖酒葫蘆,又嘆了口氣道:“可惜有酒無菜,咱這兩個月來,天天吃的都是干糧,嘴里都要淡出個鳥了!”

  王猛聽后,也是愁眉不展,“到這里已經是西北邊境,氣候苦寒,人煙絕跡,就連野味也打不到一只,老弟我也沒有辦法呀。”

  正交談間,前方忽然出現騷動。

  兩人打住話頭,向前看去,只見幾個男子圍著一個小孩,那小孩渾身抽搐,兩眼翻白。

  “怎么回事?”

  王猛趕了過去。

  “大人,這孩子快不行了,你看他渾身抽搐,恐怕活不過今天了。”囚犯中有人說道。

  另一人也說道:“大人,這孩子年紀太小,手銬腳鏈戴久了,渾身血液流通不暢,而且這幾日就吃了幾口干糧,氣血嚴重虧空,這樣下去是翻不過這座山的。”

  聽了周圍人的七嘴八舌,王猛低頭一看,發現小孩被手銬腳鏈拴住的地方,果然是一片淤青。

  先前那個人又開口道:“大人,要不把他的手銬腳鏈先解開,活絡活絡經血,反正他也只是一個八歲小孩,難道還能從軍爺手下跑了不成?”

  王猛聽后,面露猶豫之色,李忠卻在此時走了過來,淡淡道:“給他解開吧。”

  “可是。”

  “沒什么可是,咱們是按人頭算賞錢的,這眼看玉霞關近在眼前了,要死也不能讓他死在路上,等到了玉霞關,把人數清點完畢,到時候他是死是活都與咱們無關。”

  王猛聽后,恍然道:“還是大哥想得周到啊!”

  說罷,不再猶豫,取出鑰匙將那孩子的手銬腳鏈全都解開。

  旁邊有個懂點門道的囚犯立刻上前,為小孩推拿了一番,小孩的臉色稍稍好轉,從昏迷中悠悠醒來。

  王猛和李忠居高臨下,打量著這個孩童,就好像在審視一頭牲口,毫無憐憫之色。

  “我記得你叫狄武?”王猛冷冷道。

  “不咳咳不錯!”孩童咳嗽著說道。

  “看你可憐,給你暫時解開枷鎖,路上可千萬別耍花招,不然你王爺的大刀落下,將你剁成肉泥!”王猛拍了拍腰間的大刀,面露兇相。

  “知道,知道。”孩童喏喏連聲。

  “哼!還不起來,因為你一個人,耽誤了多少時間!”王猛又在他身上踹了一腳。

  狄武吃痛,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其余人見狀,雖有不忍,但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發話,畢竟這只是押送路上的小插曲,眾人還要繼續前行,去面對那個毫無希望的未來。

  隊伍再次出發,狄武跟在人群之中,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在兩位官兵看不到的角度,他眼中的懦弱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漠。

  趁人不注意的時候,他從嘴里吐出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落在了路邊的泥潭里。

  注釋一下,狄武就是蓮心,前面有寫蓮心本名“樂天翔”,但因我取名不慎,“天翔”這個名字用了多次,為了和洛天翔區別開來,已將前面章節中的蓮心本名改為狄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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