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微微頷首:“血玲瓏乃妖族圣物,有易筋洗髓、脫胎換骨之奇效。你如今根基已固,日后修行,當能事半功倍。”
“嘿嘿,小月兒,你可沾了本小姐的光!”
丹田上方,金丸晃晃悠悠,傳出栗小松得意洋洋的聲音:“要不是本小姐吸走了七成藥力,你這小身板哪扛得住?還不快謝謝前輩!”
熊月兒撓了撓頭,呵呵一笑:“多謝小松前輩。”
“這還差不多!”栗小松滿意地哼哼兩聲,金丸表面火焰紋路明滅不定,“說起來……這血玲瓏味道還真不賴,比狗老頭那仙靈玉露帶勁多了!就是量少了點,不夠塞牙縫的。”
梁言聞言,不由失笑:“你這饞貓,可知這一枚血玲瓏,有大概率造就一位妖圣!能得七成藥力,已是你的造化。”
“知道知道!”栗小松嚷嚷道:“不過本小姐現在感覺渾身是勁,好像……好像能動了?”
話音未落,那金色丹丸忽地一震,竟從熊月兒體內自行飛出,懸在半空滴溜溜旋轉。
梁言見狀,眸光微凝,抬手虛引,一道無形氣機將栗小松所化金丸定在半空。
但見那金丸表面,赤紅火焰與純金紋路交織流轉,一股磅礴浩瀚的火元之力正自內而外不斷迸發,引得四周虛空微微扭曲。
“咦?我這是……”栗小松的聲音帶著幾分驚疑。
話音未落,金丸陡然劇震!
嗡——!
一聲清鳴自丸中傳出,聲震殿宇,直透云霄。
緊接著,金丸表面出現了無數裂痕,道道赤紅光華自裂隙中迸射而出,將整座大殿映照得煌煌如晝。
熊月兒瞪大了眼睛,手足無措:“小松前輩,您……您要裂開了?”
“裂什么裂!”栗小松氣急敗壞的聲音從金丸中傳出:“本小姐是要突破了!感覺來了,擋都擋不住!”
話音剛落,金丸驟然光華大放!
熾烈磅礴的妖力如火山噴發般自丹丸內部席卷而出,瞬間就充斥整座大殿。殿內溫度驟升,青玉地磚竟隱隱泛紅,四周梁柱上的禁制符文同時亮起,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
“不好!”
梁言面色一凝,抬手虛按。
霎時間,大殿四壁、穹頂、地面,同時浮現出千萬道劍氣。劍氣如織,縱橫交錯,頃刻間結成一座渾圓劍域,將栗小松那失控的妖力牢牢禁錮在殿內。
然而,圣境突破何等兇險?
縱然梁言以無上劍道布下封禁,那赤金妖力仍如困龍般左沖右突,每一次撞擊,都震得劍域漣漪陣陣,整座主峰地脈都隨之震顫。
殿外很快就有遁光破空而來,緊接著響起李希然等人的驚呼聲:
“宗主!”
“無妨,你們守住各峰,不得擅自靠近。”
梁言沉聲傳音,目光卻始終鎖定在那顆金丸之上。
此刻,金丸表面的裂痕已如蛛網般密布,內中光焰愈發熾烈,隱隱顯化出一尊模糊的獸形虛影——形如貍貓,卻生九尾,尾尖烈焰熊熊,周身赤金毛發根根倒豎,散發出焚天煮海的暴烈氣息!
“吼——!”
虛影仰天咆哮,聲震九霄!
云夢山方圓萬里,天地靈氣驟然紊亂。
千山鳥雀驚飛,萬獸蟄伏顫抖,就連護山大陣的清輝都明滅不定,蕩開圈圈漣漪。
“成圣之劫?不……不對!”梁言臉色疑惑,細細打量著對面的金色丹丸。
只見丹丸之上,獸影漸凝,光焰如潮!
那模糊獸影在其中翻騰咆哮,火焰之力洶涌而出,排山倒海般沖擊著劍域封禁。
梁言眉峰微蹙,五指凌空虛抓,更多灰蒙劍氣自虛空涌出,如鎖鏈般層層纏繞,將整個洞府徹底化作混沌劍繭。
“小松前輩……不會有事吧?”熊月兒被梁言護在身后,望著那即將裂開的金色丹丸,眼中滿是擔憂。
“圣境突破,豈是兒戲?”梁言聲音低沉:“但她這情形……著實古怪。”
尋常修士破境成圣,必引來天道干預,與之爭奪法則本源,歷經九死一生方得功成。
可栗小松此刻氣息節節攀升,直逼圣境門檻,外界卻無半分劫數降臨的征兆!
就在此時,殿內赤光忽然劇烈涌動,所有暴烈氣息竟如百川歸海,盡數倒卷回那顆布滿裂痕的金丸之中。
殿內霎時一靜。
金丸懸空,緩緩旋轉。
啪嗒!
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金色碎片,自丸體脫落,尚未落地,便化作點點流螢消散。
隨即,第二塊、第三塊……
碎片如秋葉般簌簌剝落,每一片碎裂,都引得虛空微微蕩漾。
沒有預想中毀天滅地的妖力波動,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柔和的赤金光暈,如漣漪般向四周擴散。
光暈中心,一道身影緩緩走出。
只見是個少女,約莫十三、四歲的容貌,身著赤金短襖,下配杏黃羅裙,腰間系著一條火焰紋的絲絳。
她雙鬢垂髫,眉目如畫,瞳仁竟是罕見的赤金雙色。
“可算是出來了,悶了這么多年,都快憋死我了!”
栗小松說話的同時,伸了伸胳膊,又踢了踢腿,赤金短襖的袖口隨著動作晃動,露出兩截雪白藕似的小臂。
她蹦跳兩下,裙擺揚起,杏黃羅裙上繡著的流云紋路仿佛活了過來,熠熠生輝。
“啊哈!自由的感覺真好!”
栗小松笑嘻嘻地叉著腰,仰頭轉了一圈。
任誰看去,都只覺得是個活潑靈動的少女,周身沒有半分法力波動,連最細微的靈氣漣漪也無,干凈得如同初生。
可梁言卻從她那赤金瞳孔之中,看到了日隕月沉、萬界崩摧的駭人景象!
無數世界的泡影在其中生滅,烈焰焚盡諸天,劫灰覆滿大道,分明是萬物歸墟的終末之相!
毀滅……
這個詞,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腦海之中。
“你……”梁言雙眼微瞇,“居然成圣了?”
“是啊!”栗小松不以為意,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這不是注定的事情嗎?本小姐天縱奇才,又得了狗老頭那仙露造化,成個圣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梁言一時無言。
成圣之劫,乃是天下所有生靈最難渡過的關隘!
無論是人族還是妖族,一旦觸及那道門檻,必引天道干預,古往今來不知多少驚才絕艷之輩,都在這最后一關身死道消。
可眼前這少女,從丹丸中走出,便已是圣境!
沒有劫云匯聚,沒有法則動蕩,甚至連半點預兆都無——仿佛她本該就是圣人,只是睡了一覺,如今醒了而已。
“她到底是什么來頭?”梁言心中暗暗驚訝。
栗小松卻已蹦跳到熊月兒面前,踮腳拍了拍她肩膀:“小月兒,這些年辛苦你啦!不過本小姐如今出來了,以后便由我來罩著你!”
熊月兒也是由衷替她感到高興,當即笑道:“恭喜小松前輩。”
“嘿嘿!”栗小松雙手叉腰,赤金眸子轉向梁言,得意洋洋道:“臭臉怪,如今本小姐也是圣境了,往后你若有擺不平的對手,盡管喚我出手!”
梁言看著她那副張揚的模樣,不由搖頭失笑:“你先將神通收斂些罷,別瞪一眼把我山門給燒了,門下那些弟子更吃不住你目光。”
“哦哦,這個簡單!”栗小松閉目凝神片刻,再睜眼時,赤金瞳仁已經褪為尋常的琥珀色。
此刻再看,她與尋常少女當真別無二致。就算是梁言,若不刻意探查,都難以察覺她體內那浩瀚如淵的圣境妖力。
梁言撤去劍域,大殿復歸寧靜。
窗外松濤依舊,晨光漫過門檻,將青玉地磚上殘留的灼痕映照得清晰可見。
熊月兒小心翼翼問道:“小松前輩,您如今……不會再自燃了吧?”
栗小松瞪了她一眼:“呸呸呸,說什么胡話呢!本小姐如今可是堂堂妖圣,豈會連這點小毛病都控制不住?以后想燒誰就燒誰,不想燒的時候,連根頭發絲兒都點不著!”
話音未落,她忽然打了個噴嚏。
“阿嚏!”
一小簇赤金色的火苗從她鼻尖竄出,晃晃悠悠飄上半空,“噗”地一聲燒穿了大殿禁制,頂上的琉璃瓦瞬間化作飛灰。
“這……”熊月兒臉色古怪,看起來憋著笑。
梁言搖頭嘆道:“看來還需些時日穩固境界……也罷,你還是到太虛葫里來吧。”
“啊?”栗小松一聽,頓時垮了臉,“又進去?我才剛出來呢!”
她繞著梁言轉了半圈,拽著他袖角晃了晃:“這太虛葫雖好,終究悶了些,如今我栗小松也算是個人物了,總該有自己的洞府吧?”
梁言瞥她一眼,淡淡道:“你那火氣收放由心之前,還是少在外走動為妙。先到葫蘆里閉關數年,穩固境界再說。”
“進葫就進葫!”栗小松撅了噘嘴,沒再反駁。
她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赤金流光,轉眼就沒入梁言腰間的太虛葫中。
殿內重歸寂靜。
熊月兒看著梁言,欲言又止。
梁言溫聲道:“你且先回洞府,好生鞏固境界。血玲瓏藥力磅礴,須得細細煉化。”
“是,師父。”熊月兒恭敬一禮,退出大殿。
待她離去,梁言獨自靜坐云床,眸光深沉。
栗小松突破圣境,本是喜事,可她為什么沒有成圣天劫?此事荒謬至極,如果傳出去,只怕要引起一場不小的轟動……
不知為何,梁言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正沉吟間,殿外傳來李希然清越的傳音:“師尊,各峰峰主前來求見。”
梁言收回思緒,淡淡道:“帶他們去‘凌云殿’,為師稍后便至。”
“是。”殿外李希然應了一聲,腳步聲漸遠。
梁言默然片刻,整了整灰衫,拂袖起身。
殿門無聲而開,晨光涌入,將他的身影在地上拉得細長。他并不駕云,只負手徐行,沿著白玉階穿過松徑竹橋,不多時便到了凌云殿前。
凌云殿坐落于主峰東側,殿高九丈,檐角如翼,廊前十八根蟠龍玉柱撐起一片清肅氣象。
此時殿內,三十六張紫檀交椅分列兩廂,已坐滿了人。
這些修士皆氣息沉凝,神光內蘊,清一色的化劫境修為——左首那位皂袍老者,胡子拉碴,發髻松散,正是原來的千符門門主明一舟;右首那位宮裝美婦,云鬢珠釵,眉眼豐腴,卻是魔音谷舊主歐陽霓裳。
這二人當年在云夢山諸派中亦是翹楚,并入無雙劍宗后,受封外門長老,分管符箓、音律二脈。
余下三十四人,或道袍肅整,或勁裝利落,氣度各異,也都曾是一派之主。云夢山合并之后,梁言許他們延續道統,各自統領一峰,同樣是外門長老。
殿門無聲洞開,梁言緩步而入。
殿內霎時一靜,左右三十六位長老盡數起身,齊齊長揖:“參見宗主。”
梁言微微頷首,徑自走向上首主座,拂袖坐下。
待他坐定,眾長老方才落座。
“方才主峰上那陣動靜……”明一舟捋了捋亂須,率先開口,“老朽見赤光沖霄,妖氣洶涌,宗主又以劍域封鎖殿宇,不知是何等變故?”
歐陽霓裳亦投來探詢目光:“妾身隱約窺見一道火影翻騰,氣息暴烈至極,不知是否外敵來襲?”
殿中諸長老皆屏息凝神,顯然心中皆有此惑。
梁言淡然一笑:“諸位不必憂心,不過是本座一位故友來訪,切磋道法時偶有所悟,引動天地靈氣共鳴罷了,并無大礙。”
他聲音平緩,語氣自然,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座中諸人交換了眼色,心中雖仍有疑慮,卻無人再追問。
畢竟,栗小松突破時沒有成圣天劫,大殿又被梁言以劍道領域封鎖,外界只看到一點異象,并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更猜不到一位圣境強者竟在這里誕生。
明一舟咳嗽一聲,岔開話題:“宗主,老朽另有一事不明——此前那三百余名弟子雖曾私下求法,卻并未背棄宗門,更不曾行忤逆之事。如此處置,是否……過于嚴苛了?再者,封山之舉,無異于自絕于外,長此以往,恐損宗門氣運啊。”
其余長老雖未出聲,但目光皆望向玉座,顯然心中亦有相似疑慮。
梁言端坐不動,眸光緩緩掃過殿中諸人。
他并未立刻解釋,只端起案上青玉茶盞,淺啜一口,任那清苦茶香在唇齒間化開。
“諸位不用多問,我自有打算,諸位只需牢記,不可與那仙門有任何沾染,否則我也保不住你們。”
最后幾字,語氣驟然轉沉,如寒鐵墜地。
殿中霎時寂然。
諸長老神色各異,或凝重,或恍然,或仍有疑慮,卻無人再出言反駁。
沉默持續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
最終,明一舟長嘆一聲,起身拱手:“既如此,老朽……謹遵宗主之命。”
其余長老亦紛紛起身:“謹遵宗主之命。”
梁言微微頷首,神色稍緩。
便在此時,歐陽霓裳似想起什么,又開口道:“宗主,還有一事需稟報。據說此屆‘禍世虛境’開啟之期提前了,約在二十年后。上次虛境論道,道、儒兩派損失慘重,此番竟放開名額,凡東韻靈洲修為達到化劫境的修士皆可報名參與,事后更有豐厚獎賞。不知我宗……可要遣人前往?”
此言一出,不少長老眼中微亮。
禍世虛境雖然危險,卻也蘊藏無數機緣,若能得一二造化,對他們的修行之路將大有裨益。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梁言,可梁言卻連眉梢都未動一下。
“不必了。”
三字吐出,清晰分明。
“傳我命令:自即日起,無雙劍宗徹底封閉山門,斷絕與外界往來。凡我宗門人,無我手諭,不得踏出山門半步。違者——逐出宗門!”
說到這里,目光淡然掃過全場,沉聲道:“便是爾等長老、首座,亦不例外!”
眾人聽后心中都是一驚。
他們跟隨梁言也有近四百年了,還從未見他語氣如此之重,心知必有大事發生。
所以,即便心中仍有疑慮,卻也不敢再多說什么了。
“若無他事,便都散了吧。”梁言淡淡道。
諸長老齊聲應諾,躬身行禮,依次退出凌云殿。
十日之后,梁言于云夢山主峰之巔并指為劍,引動百峰地脈靈機。
億萬劍氣自地竅升騰,如蒼龍盤柱,與原有護山大陣交融,化作一層橫絕天地的無形劍障。
自此,無雙劍宗門庭隱沒于云霧,再無半點聲息傳出,東韻靈洲的滾滾紅塵,便與這百萬里云山徹底隔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