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厚重。
長廊深邃。
站在門前的宋中只覺得渾身冰冷,篩子一般想要搓手,可是他忍住了。
忍不住的暴漲的怒火。
世人都說老者是魔,是魔神,要獻祭天地眾生,因此招致封印。
他持懷疑的態度。
聽了老者的一席話,他以為老者雖算不上為蒼生著想,可是確實分了善惡,使得天下滄桑正道愈發有了向榮。
現在呢?
他就站在衙門內堂的門口。
見證著自己被人冒名頂替的大惡。
就這么堂而皇之的拿走了自己的文章。
有口,說不出:
有手,動不了。
直到聽到那句‘人帶到了’他身上的諸多無形枷鎖才被卸下。
“快請。”威嚴的話語沒有半分請的意思。
宋中就這么機械的邁步,向黑暗中走去。
燭火點亮。
仿如天光大盛。
端坐主位的是一個身著官袍的中年人,在看到宋中后面色平靜的伸手道:“坐。”
宋中沉默的落座。
“上茶。”
貌美的侍女奉上熱茶。
坐在他對岸的一個儒生模樣的幕僚笑著說道:“這位就是亡城縣令,正七品,金丹巔峰的修為。宋先生或許對這些都沒有概念,說一句不客氣的話,請宋先生來的陰差連大人的一個眼神都接不住就會身死道消。”
宋中死死地攥著茶盞。
他的歲數不小了,見過世態炎涼、貪官污吏橫行,本不該憤怒,可是他仍任無法抑制,沒想到以為不一樣的世界其實更加的殘酷。至少在大鎮朝廷,個體的力量并未超凡,沒有誰能夠一個眼神就殺死他人。
或許是因為他見過老魔神,聽過創建地府的種種艱辛,因此他天然對地府抱有好感。
路上的時候,雖然有一位冷冰冰的,然而卻也僅此而已,不像凡俗小吏。
差撥的話讓他對地府抱有很大的期待。
考中之后,造福一方。
可是真正來到地府縣衙后他才明白,曾經的自己多么天真。
種種期待全都成了泡影。
宋中悵然道:“請宋某來……”
師爺笑著說道:“宋先生是聰明人,那篇文章實話說寫的非常好,可是并不是縣令非要昧了去,而是州牧的公子……。”
“因此,委屈宋先生了,以宋先生的天賦,踏入修行也緩慢如蝸牛,不如做個交易吧。”
宋中瞇著眼睛問:“什么交易?”
師爺解釋道:“只要宋先生什么都不說,來日投胎的時候就會為宋先生提高修行的天賦。”
“這樣,來世宋先生就能輕而易舉的修行了。”
宋中沉聲問道:“你們這樣做就不怕遭報應嗎?地府不是最善惡分明嗎。”
縣令神情淡漠的橫眸而來,靈光威壓仿佛是千鈞重擔一下子落在宋中的身上。
魂體整體淡了三分他才罷手,卻沒有收回威壓,而是高高在上的平靜開口:“你一個小小凡人,安敢妄談善惡。”
“答應這個條件,你以及你一家老小都能有個善終,不答應……”
“現在本縣現在就派人勾了他們的魂魄,送你們一家老小團聚。”
“孰是孰非,你自己清楚!”
縣令本不想出手,只想著坐鎮,憑師爺慢慢促成便是,沒想到此人倒是對地府頗有研究。
如果讓他去了羅都告到京城,他這金丹巔峰頃刻夷滅。
因此,在宋中說出善惡兩字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活不成。
不過在此之前,他必須要讓宋中閉嘴。
這才引出宋中的一家老小。
師爺明顯看出縣尊已經動怒,他也沒有再勸,左右只是一個凡人的性命罷了,打殺了魂魄只留下真靈,送去都城轉世輪回一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只可惜他浪費口舌。
本以為此人能夠服軟,不想還硬氣到底。
宋中不是不會服軟的人。
如果他沒有見過老魔神,不曾聽說司命之主巫融的故事,他肯定忍了,可是現在他實在忍不下,堅持十年,苦尋無果,日夜觀想老魔神,他覺得地府不該是這樣的。
宋中咬牙堅持,魂體幾乎崩潰。
連地府的老天爺都被封印了,他又怎么能覺得地府會越來越好。
篡奪權柄者比比皆是。
他實在不應該埋怨老魔神。
縣令冷哼一聲:“你服了?”
威壓稍一放松,他至少要讓宋中不能在羅都說話。
宋中切齒道:“老天爺,你睜開眼看看吧!”
“這個該死的世道!”
縣令大怒,一個小小的凡人竟然還在大放厥詞,不由得開口道:“蒼天是沒有眼睛的!你呼喊誰都沒有用!”
一道沙啞而空靈的聲音在宋中的心中響徹:
“看到那塊令牌了嗎?”
宋中像是根本沒有聽到聲音,但是他卻準確的知道那是個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落在縣令腰間的令牌上,是一塊與陰差相似的玄鐵令牌,他看的清楚,卻不知道到底應該做什么。
“拿過來。”
宋中聽話的伸出手。
聲音繼續:
“取出里面的哭喪棒。”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哭喪棒,但是他念頭一轉,一根白色重棒出現在他的手中。
縣令震驚的看向能夠活動的宋中,眼前的耄耋老人竟然隨便伸手把他的腰牌拿走了,并且還取出里面的法寶哭喪棒。
一介凡人怎么可能執掌法寶?
更不用說令牌本來就是認主的,除了他沒人能夠使用。
沙啞而空靈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打他的頭!”
沒有任何的遲疑。
宋中惡狠狠地砸了過去。
站在宋中面前的縣令被打了個趔趄。
伸手一摸,鮮血嘩啦啦的涌出。
他眼中的震驚依舊沒有褪去,縣令實在不明白一個普通的凡人到底為什么能夠動用法寶,而且還是從他的手中拿去的法寶。
師爺張大了嘴巴。
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張口呼喚道:“來人吶!”
一時,十來位陰差蜂擁而至將宋中團團圍住。
宋中握住哭喪棒,驚訝和茫然交織在一塊,他就是覺得心中的聲音有些熟悉,可是就是想不起來到底在哪里聽過。
也不像是誰說的,倒像是自己內心的催促,然后他就聽取了自己內心的聲音。
“拿下他!”
“殺!”
“打!”
聲音的催促讓宋中再一次揮動哭喪棒。
砰砰砰!
連金丹縣令都被打的頭破血流,這些個陰差哪里能抗住法寶。
一棒子下去就是個爆裂下場。
有些干脆被打碎了手腳,肉泥還沾在哭喪棒上,宋中依然茫然卻在漸漸的追尋著心中的那一縷心聲。
哀嚎哭喊此起彼伏。
圍上來的陰差徹底被打散陣型。
宋中怔怔地看著手中哭喪棒:“我這么厲害?!”
他就是再傻也該知道情況。
如果他真的有天賦早就可以修行,這分明是那縷聲音的問題。
“老天爺?!”
宋中輕聲呢喃。
“跟我念。”
“天煞業罡,護佑吾身。”
“天煞業罡,護佑吾身!”
一層黑色的霧氣浮現。
縣令此刻也已經回過神來。
這哪里是凡人,分明是個不俗的修士,當即捻訣施法。
施展法域。
請生死簿,掌陰陽印。
縣令胡欽非周身法力迸發,大吼道:“鎮!”
陰陽神印飛如山岳。
神印在觸及到宋中的時候化作飛灰。
宋中分明是個凡人卻拿著哭喪棒一步步走近。
一棒子砸下來,金丹縣令身上的護體罡氣頓時破碎。
“形神合一。”
“形神合一!”
黑色霧氣附著在宋中身上,宋中蒼老的容貌時光倒流般恢復到四五十歲。
緊接著,一道高大的虛影踏開虛空從波紋中走了出來,站在了金丹縣令的面前,居高臨下,紅色的雙眸仿佛蒼天垂落。
高大虛影走到縣令面前,將他提了起來。
淡淡地說道:“我有大神通,本不想推行天下。”
“修士也是人,人應該有自己的神智,而不該成為工具。”
“可是現在看來……”
“我錯了。”
“地府修士不該有情,有情就會有私心,有私心就會謀私。”
“既然如此,當去七情六欲。”
黑紫色橢圓形的指甲抵住金丹縣令的額頭。
這一刻胡欽非感受到了一種冰冷,深入靈魂的恐懼讓他止不住的戰栗,他很不想承認,可是眼前的虛影分明是那個人,是地府真正的老天爺。
這一日,地府的老天睜開雙眼。
胡欽非難以置信卻祈求道:“求老天爺給我一次機會,我愿意上孽鏡臺前照驗善惡。”
高大虛影目光冰冷。
黑紅絲線碎裂。
金丹縣令眼中的神智迅速消退。
神智消退靈智卻愈發強大。
“后土。”
“我在。”
冥冥中的聲音傳來回答。
“接管。”
“是。”
聲音落下的那一刻,包括師爺和陰差十五人全部消去神智,只有越發強盛的靈智。
攥著令牌握著哭喪棒的宋中哪里還不知道,肯定是老魔神在自己身上種下手段,不然怎么可能會讓他擁有這么強大的武力。
看向那虛影,宋中問道:“他們怎么了?”
沙啞而空靈的聲音在他的心中回蕩:“他們變好了。”
看著那些不再哭嚎,眼中毫無情緒的陰差,宋中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那是一種無聲的毛骨悚然。
不是死亡,卻遠比死亡還要殘酷。
如今他才明白為什么旁人會稱呼他為魔神。
這種詭異邪惡的手段他連想都不敢想。
徹底剝奪一個人的所有權力。
連死亡也一同剝奪!
到底是正還是邪。
宋中現在還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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