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隊長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審問著那個只剩了三分之一的白頭發年輕人,其他人則只是在基地里等著。
因為知道這個人的重要性,所有人都不敢進辦公室去打擾歐陽隊長。
看得出來,他們故作平靜,有的包扎著傷口,有的故意拿起了球桿想打球,也有人已經抄起了菜刀,準備著做飯。
葉飛飛中風還沒好,半邊身子仍然是麻痹著,嘴角還有點歪,不時吸一口口水。
她被自己這個樣子丑到,努力想控制自己的身體,但卻硬是控制不了,比剛剛中風的時候雖然有所好轉,但就是無法恢復到之前的樣子。
心里又怕又生氣,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來:“這些人太過分了,他們怎么會有這樣的能力?”
“我才二十歲,就要跟族爺爺一樣拿為子吃飯了嗎?”
其他人都心不在焉,魏衛只好親自上陣,過來幫她揉著頭皮里的血管,安慰她道:“你別擔心,這是瘟疫惡魔的特性。
“疾病一旦開始發作,那就算消滅了源頭,影響的效果也仍然還在。”
“只不過,人體自身的生命力與免疫系統還是正常工作的,會對這些不合理的疾病進行對抗與消除,大部分人都是可以慢慢好轉起來的。”
葉飛飛一聽,更擔心了:“那小部分呢?”
魏衛怎么忍心騙這樣的小姑娘,只好誠懇的道:“留下了一輩子后遺癥的也不是沒有。”
“比如我之前認識的人,就有在對抗過瘟疫惡魔之后,雖然成功清理了對方,但是卻留下了悲痛的隱患!
葉飛飛嚇的一哆嗦:“什么?”
魏衛道:“他不行了。”
面對著葉飛”飛疑惑的眼神,只好湊在她耳邊小聲解釋了一下哪方面不行。
葉飛飛聽著,倒是略略欣慰:“那我倒還好…”
魏衛道:“對,他這種是特殊的,其他人問題般沒這么嚴重,更多的是掉掉頭發,減減壽什么的。
葉飛飛頓時有些毛骨悚然,想到自己禿頭的樣子,又忍不住開始滿心委屈。
而她這一委屈,基地外面,忽然響起了轟隆隆的聲響。
從打開的大門向外看去,就見外面的街道上,忽然有一隊泥頭車恰好在這時駛過,莫名的給人一種鬼頭正在窺視著基地的感覺。
甚至時面還加入了新成員,又有鏟車,又有挖掘機,一個個刺眼的車燈,瞟向了基地的眾人。
大家伙頓時有些害怕,槍叔鼓足了勇氣出去一問,才知道,這支車隊是被行政廳調集出去清理尸體的,主干道被神秘組織的襲擊毀掉了,只能從這條路上過去。
聽起來很合理,但大家也不知怎么的,總感覺它們就是有自己的神智,是故意來基地里看看,找下手機會的。
災厄惡魔也真是很有惡趣味了.”
魏衛都不由得感慨:“明明它已經做的這么過分了,偏偏表面上一定要符合現實邏輯是嗎?”
“其實它現在就算搞一群無人駕駛的泥頭車過來,向得罪了葉飛飛的人反復的碾壓,大家也不會感覺奇怪。
“但每次,它居然都會讓泥頭車擁有足夠的現實出場理由…
當務至急,也只好趕緊安慰葉飛飛,省得她情緒一激動,這些泥頭車找個理由就直接沖到基地里面來。
“惡魔力量就是這樣的啊…
魏衛幫著葉飛飛疏通了一會血管,又揉捏著她頭皮上的穴位,輕聲安慰著:“它們屬于一種超現實的邏輯,在扭曲的欲望作用下,總是可以實現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結果。
“而普通人,包括我們,很多時候,面對這些惡魔,其實是完全沒有對抗的能力的。
“畢竟咱們這個世界上,只有惡魔這種東西,神,其實是不存在的。
“比如這個世界上很多人,可以通過祈禱的形式來實現對別人的傷害,卻無法通過祈禱的形式,來對抗傷害……
葉飛飛成功被魏衛的安慰搞得的情緒低落了。
她過了好久,才小聲道:”那該怎么辦呢?”
“當然是我們自己來了。
魏衛笑道:“咱們干的不就是這份工作嗎?在惡魔的威脅下,保護這座城市。”
“那些已經死掉的人,誰也無法再帶回來,已經造成的損失,那就是已經造成了。
“比如在這一次的襲擊下,那些已經死掉的人,便是我們,也沒有機會再把他們帶回到這個世界,已經被白化病影響的人,也就是影響到了。”
葉飛飛想到了廢鐵城里,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些大片蔓延的白斑,那些痛苦的人群,心情壓抑到了極點。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受到了一些超現實的力量保護的。
但就算是自己,在受到了對方的影響之后,中風的感覺居然都一直存在,甚至將來還有可能因此而掉頭發。
那其他人呢?
那些明明一夜之前還好端端的,如今卻已經變成了深度白化病人的人呢?
他們找誰說理去?
小衛哥…
葉飛飛心情非常的亂,自己找不到答案,只能下意識的問出來:“我們幫不到他們嗎?
“我們已經在幫他們了。”
魏衛笑著道:“很多惡魔力量造成的后果,都是無法清除的,那對我們來說,最高效的方法,就是讓惡魔不敢再來。”
“讓他們相信,如果來了,一定會付出比他們想象中更大的代價。”
“只有這樣,他們才會有所忌憚。
聽著魏衛像之前一樣溫和,甚至輕松的話語,葉飛飛只覺皮膚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她忍不住道:”小衛哥,…你就沒有怕過嗎?”
“沒有。”
魏衛笑道:“我做的是對的,既然我是對的,那為什么要怕那些做的不對的人?”
葉飛飛聽著,都快感動了,勇氣仿佛在心里滋生了出來,就連腦門也不是那么堵得慌了,由衷感嘆:
“小衛哥,你真厲害啊…”
倒是在他們對話之中,白鬼騎士團的眾成員們,逐漸有些驚愕了。
小魏居然是真的在試圖教會葉飛飛這些?
又或者說,他居然是真的相信這些?
平時魏衛給他們的印象,是一個高情商,又聰明的人,對同事們很體貼,也很能揣摩領導的心思,平時說話也好,辦些無關原則的小事也好,總是完成的特別漂亮。
但也因此,每當他有什么驚人舉動,大家都下意識的認為,他其實是故意在做的。
這么聰明的一個人,什么道理不懂呢?
所以,當他做出了一些“蠢事”,或是冒險的事情時,那一定是他不太正常的精神疾病又發作了吧?
可如今,聽了他們的這段對話,哪怕在全副心思,都掛著里面和被驅逐者小白對話的歐陽隊長時,他們也不禁產生了一抹疑色。
我們基地里,最恐怖的兩個家伙,居然都是單純的小孩?
“隊長,我不服…”
辦公室里,只剩了三分之一的白毛,在咬緊了牙關,用盡了全身力氣大吼。
他受不了歐陽隊長一臉平靜承認自己已經被驅逐,被頂替,再也無法成為白鬼騎土團成員時的態度。
這使得他臉上努力的想要露出猙獰而興奮的表情,但結果表現出來的卻只有歇斯底理:”憑什么他們可以頂替我?”
“憑什么你寧愿接受他們成為新的隊員,也一定要驅逐我?”
“就因為他們都比我…強大嗎?”
歐陽隊長看著這張年輕的人那么扭曲的樣子,內心里仿佛也隱隱 有著極大的觸動,但他仍然繃著表情,只是沉默而嚴肅的搖著頭。
“他們確實都比你強大。”
他看著白頭發年輕人的眼睛,輕聲道:“但那并不是原因。”
“我接受他們,只是因為他們都比你單純,而且,比你更有人情味。”
“人情…”
白頭發的年輕人想到了那些為了碾壓自己,不惜把一整片街區碾成碎片的泥頭車,想到了那個在競逐場,殺出了一片血海的家伙。
臉上不由得露出了譏嘲表情,仿佛終于把握住了歐陽隊長虛偽的一面。
“不聽隊長的話,擅作主張,下手狠辣,偏激,甚至還總是會露出一些特別的惡趣味…”歐陽隊長則是自顧自的說了出來,越說臉上越是顯得低沉。
白毛冷笑:“隊長,我在你心里就是這種印象?”
歐陽隊長看了他一眼,道:”我說的不是你。”
白毛這次確實是被噎了一下。
歐陽隊長則是有些無奈的搖了下頭,嘆道:“這孩子身上的毛病很多,特別的多,你的偏激與毛病,與他相比,都是小兒科的水平。”
“但是。。。”
就連他也沉默了一下,才輕嘆道:“我見到過這個孩子,獨自一人擋在第七教士團的面前,明明當時還那么弱小,偏要跟這個城市的人留在一起。
“我見到過他毫無畏懼的參加每一場戰斗,哪怕對方的位階已經超過了他的極限。
“我見過他獨自留在一個噩夢樣的房間里,每天承受著記憶的折磨,其實只是為了不讓自己忘掉。”
“我還知道,他做的這一切讓人難以理解的事情,只是因為…
….他不想再退了。
說到這里,他神色已經變得異常嚴肅,甚至眼睛里也升騰起了隱隱的怒火,狠狠的看著眼前凄慘的白頭發:“他不想再退了,是因為已經失去了所有人。”
“那些失去的人讓他變成了現在這樣子,所以他瘋狂,他痛恨。
“而你呢?”
“你卻是為了獲得那樣的力量,寧愿獻祭掉自己的隊友!”
“嘩”一聲,他說著,甚至直接握住了象牙柄的手槍,手背上有蚯蚓樣的青筋,在不停的扭動:“你說,我會選什么樣的人做為自己的隊員?”
白頭發的年輕人,仿佛在這一刻,被比泥頭車更沉重的絕望轟隆碾過。
“該死的魏衛,你給我出來!”
同樣也在這時,正若有所思,仿佛有著隱約茫然籠氣息籠罩的廢鐵城基地門口,忽然響起了聲大喝。
只見一個身穿黑色武裝服,腦袋光禿禿的男人,帶著一隊人,大步走進了基地之中,他們身上的濃烈血腥味與壓力,瞬間驚到了眾人。
基地里的人立刻都站了起來,眼神有些驚疑。
“咦?烏鴉你來了…”
魏衛急忙站了起來,笑著向對方打招呼,然后向基地里的成員們介紹道:”大家別慌,這是我的同學。”
“他叫老烏鴉,因為他長的比我們同期的人都老,但其實他跟我們同齡。”
說著還有些驚訝的看向了老烏鴉的腦袋,笑道:“你怎么又禿了?”
老烏鴉心里的火氣一下子升騰了起來:“我怎么禿的難道你還不知道?”
而基地里的人,此時也沒有個敢大意,都有些審視的看著這個沖進了基地里面來的小隊。
他們見過這個人,那一只沖進了戰場,敢于正面對抗血肉怪樹的黑色渡鴉,身上氣息與眼前這個人一模一樣。
說起來算是盟友,但他一進入基地,就表現出了敵意。
“我們都是很好的朋友。”
魏衛則像是沒有感受到老烏鴉身上的威脅,仍然在笑著向其他人介紹:”他是一個很好的人,雖然當時他 的成績在訓練營是最差的。”
老烏鴉一下子出離的憤怒了:“我不是最差的,你才是。”
“大家都知道。”
魏衛無所謂的聳了下肩,道:”我只是最不重要的心理測驗拉了點分,其他科目都比你高。”
“心理測驗明明才是最重要的科目!”
老烏鴉直接控制不住情緒了,,憤怒道:“況且我還做過你的隊長。”
“副的而已。”
魏衛撇了下嘴,道:“而且是因為那次任務中隊長死了,臨時讓你頂上去的。”
老烏鴉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眼睛里有火在往外燒。
就連他身后,那些已經堅定了決心要來清理掉危險因素的隊員們,這時都有點懵了。
剛剛隊長跟他遇著時,他好像不是這么說的啊.
“魏衛…”
而在出離的憤怒中,老烏鴉憤怒了很久。
但漸漸的,他的怒意卻似乎被壓制住了,良久,才沉聲開口:“不用我說的太直白吧?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在這一一次的鬼船諾亞事件里,你表現出了極不安全的因素,造成了超越標準的殺傷。
“按照我們訓練營的秘密協議,我需要把你帶回去接受調查。
“如果你要反抗,那我們按照我們的約定,我甚至可以在這里對你直接進行清除 聽到他提起‘秘密協議’,魏衛沉默了一下,然后臉.上仍然帶著笑容,道:“我懂。”
而且想了一下,似乎自己沒有理由拒絕。
于是他想了一會,慢慢的將自己雙手抬了起來,似乎在等著對方過來抓走自己。
老烏鴉有些驚訝,但深深看了魏衛一眼,還是決定要走上前來。
可是基地里的其他人,卻頓時吃了一驚。
他們沒想到,這個剛剛還支援了廢鐵城的魏衛同期畢業生,居然真的是過來抓人的。
雖然他提到的秘密協議什么的,大家都不懂,但是對于被帶走接受調查這種事,他們心里都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內心里下子都緊張了起來。
正看著老烏鴉走向了魏衛,內心有些壓抑時,辦公室里,忽然響起了歐陽隊長顯得很平靜的聲音:
”你們想抓我的人,是不是該跟我這位隊長說一聲。
聽著這句話,老烏鴉站住了腳,凝神看向了辦公室的方向,沉聲道:“我們有另外份協議在,與駐地調查員制度分離,不必向你照會。”
歐陽隊長立刻道:”把那份協議拿給我看。
老烏鴉微微咬牙,道:“我說了,那是秘密協議,我知道,魏衛也知道。
“但我不知道。”
歐陽隊長道:“不將協議給我看,便是無理由抓我的人,你覺得我會同意?”
基地里面,氣氛忽然變得有些肅殺。
廢鐵城治安小隊里的成員,臉色都變得有些陰沉并且難看了。
槍叔懷里抱著的球桿,不知何時變成了雙管獵槍,他慢慢的拿布擦拭著獵槍,眼神似笑非笑的樣子。
Lucky姐優雅的端起了紅茶,只是眼睛卻瞇了起來。
小林在構思事后的報告怎么寫。
而正在剁肉的豬仔,則是忽然把刀提了起來,眼睛里似乎隱隱有洶涌的火焰在燒:“要么你們留下來吃宵夜,要么你們留下來做宵夜!
就連葉飛飛,也猛得有些警惕,拿起了球臺旁邊的球桿當拐棍,如臨大敵的模樣。
老烏鴉手下的隊員們,頓時有些緊張了,握著槍的手掌,都滲出了汗水。
他們之前在外面的戰場上,見到過這些人的恐怖,這不起眼的小城里,卻藏著連秩序教會四大騎士都占不到便宜的怪物們。
剛剛彼此還是盟友,但轉瞬間就要激烈對抗,這讓他們不 能不緊張。
但也就在這時,老烏鴉的目光,掃過了場間一個個的人,忽然嘆了口氣,道:”很好,我們受到了嚴重威脅,任務判定超出了我們的承受范圍。
“身為隊長,我決定取消這次行動。”
“唰!”
所有人臉色都變了,包括白鬼騎土團的人,還有他自己的隊員。
只有老烏鴉和魏衛,兩個人臉色都沒有任何變化,老烏鴉向魏衛道:“這次我不抓你,是因為我能力不夠。”
“但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魏衛笑著點了下頭。
訓練營出身的人,不會因為任務難度就放棄,尤其是老烏鴉這種偏執的人,他還不會因為白鬼騎士團的強大而被嚇到。
他過來,只是為了警告,或是,提醒自己。
“我明白。。”
魏衛笑著向他點了點頭,道:“我只有一句話想說。
老烏鴉深深嘆了口氣,仿佛做好了無論魏衛說什么,都盡可能答應的心理準備,道:“你說。”
魏衛道:“借我的子彈,是需要還的。”
老烏鴉最后真的,差一點就繃不住而爆發了。
老烏鴉離開之后,基地里的人略略放松,但是臉.上的疑云,卻仍然沒有消失。
他們不明白秘密協議是什么,也不明白基金會里的人,為什么會過來聲稱要帶魏衛回去調查,但之前他們見到過那一抹在戰場穿插的血色影子。
也看到了秩序教會新神被解剖的畫面,隱約可以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魏衛這位同學,撤離的很痛快,但眾人也都看得出來,他的真正目的,似乎并不是為了抓人,而是提醒。
如今,他因為受到了威脅,取消任務回去了,可下一波呢?
魏衛并沒有那么多的同學啊…..
“lucky,你去準備一下文件,呆會送過來給我簽字。”
在這有些壓抑的氛圍里,歐陽隊長的話,再次從辦公室里響了起來:“我要幫小魏辦理轉正手續。”
“現在?”
就連lucky姐,都明顯覺得有些意外。
而在旁邊,基地角落里,董芽芽和老董父女,則更是一臉的驚訝。
剛剛歐陽可是硬頂了基金會里明顯身份非凡的人啊,結果他其實是為了一位還沒有轉正的隊員?
“隊長,你現在要幫我轉正?”
即使魏衛也感覺到有些意外,內心里多少有些復雜的情緒。
“當然了。”
歐陽隊長笑了一聲,道:“我說過,只要你在競逐場內活著出來,就給你轉正不是嗎?”
后面的話,似乎是對魏衛說的,又像是在講給另外一個人聽。
“我不知道你們的秘密協議是什么,但在我的規矩里,你沒有犯錯,自然該轉正的就要轉正。”
“我不在乎我的隊員惹過什么禍,只在乎他們犯沒犯錯。
Lucky姐已經去準備合同了,基地里的其他人,也都紛紛露出了喜色,豬仔哥甚至考慮著要不要宵夜加個菜。
而在其中,葉飛飛的喜色最明顯:“你看,我就說嘛,我才是第六人,小衛哥是第七人…”
“當然…”
然后也就在魏衛有些感動的話還沒說出口時,歐陽隊長忽然有些遲疑的道:“我也有一個條件…”
“回頭諾亞的事,你還是需要替我跟那個解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