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對方沒了氣息,周乙方松了口氣,揉了揉因拼命發力而酸痛肌肉,邁步行向尸體。
李景陽身上沒什么東西。
這也很合理。
對方此行是來刺殺煉氣修士,極有可能因此遇險,自然不會把重要的東西帶在身上。
除了烏木杖,就是一枚從七玄門弟子身上搜尋來的寶珠。
寶珠晶瑩剔透,不知是何材質,也不知有何作用,但想來應該不僅僅只是件裝飾品。
收起東西,周乙勐然抬頭。
“還來!”
驚蟬術傳來的警兆,越來越明顯。
“彭!”
大地震顫,周乙腳下地面碎裂,他整個人則借力暴退,直沖后方山林,眨眼不見蹤影。
幾個呼吸后。
“唰!”
一道人影輕飄飄落地,看了眼地上的尸體,略作沉吟,緊接著掠向山林。
此人的速度,比之李景陽竟還要快上一分,且明明見到李景陽遇害,面上也未變色。
顯然是對自己的實力足夠自信。
周乙面色慘白,發力狂奔。
明明還有一段距離,但后腦勺依舊能夠察覺那股刺骨殺意,渾身的汗毛都因此倒豎。
這次來的人,比李景陽更強!
甚至,
比七玄門的兩位煉氣修士,還要強!
攀山!
手足并用,遙遙觀之,周乙就像是一頭靈活的猿猴,身體在山巖在來回縱躍、騰飛。
手持蔓藤一個躍起,就是數丈之遠。
若是居高臨下,甚至能橫跨十余丈,且落地無聲,視坎坷如坦途。
眼見就要沒入群山之中,后方都有一抹劍光浮現,劍光掠過虛空,猶如活物般掠來。
不是猶如活物,而是確實活了過來。
明明沒有人握持,劍光竟然能當空轉折,追著周乙斬落,速度更是如亟雷電閃般迅捷。
飛劍!
傳聞中仙人手中的東西。
“卡察……”
烏木棒只是微微一阻劍光,就被絞成兩半。
周乙面泛大駭,身體借機狂沖,掠入一個幽深峽谷,妄圖借助漆黑地勢避開后方的追殺。
“唔……”
一個人影出現在峽谷上方,略作沉吟,隨即朝下方飄去。
片刻后。
“唰!”
人影騰空而起,落在一塊青石之上。
“林老怪。”
有聲音遙遙傳來:
“怎么樣?”
“放心。”林老怪抬頭:
“那人身受重傷落入地底暗渠,就算不死也沒那么容易出來,不會礙事的。”
“希望如此。”
聲音飄忽:
“真是想不到,姓李的沒死在修行之人手中,反到陰溝里翻了船,死在一個小輩手里。”
“回吧。”
林老怪眼眉低垂:
“還有正事要做。”
“嗯。”
聲音漸漸遠去。
梁國京都。
皇宮。
“七玄門兩位內門弟子被殺,天尸宗一位真傳身死,宋、吳兩國使臣已經在來的路上。”
林家家主、太子太傅、先天宗師,因避諱皇帝而更姓改名的林子聃眼眉低垂慢聲道:
“陛下,還請決議!”
這位先天宗師在梁國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林老神仙之稱。
但若是見到真人,定然會大失所望。
蓋因林子聃相貌平平,就如一位尋常的六十歲老者一般無二,沒有道骨仙風、也無非凡氣度。
就連身上特賜的一品朝服,在他氣質的襯托下也顯得平平無奇。
“怎么辦?”
“怎么辦?”
龍椅上,梁國當今皇帝眼泛驚慌,如坐針氈,雙手來回舞動:
“誰能告訴我,現在該怎么辦?”
三位煉氣修士被殺,康鎮被夷為平地,鎮上數千人無一幸存,就連老弱都命喪當場。
此等大事,舉國皆驚!
吳、宋兩國更是大怒,要梁國給個解釋。
“陛下。”林子聃垂首:
“此事事關重大,若不能妥善安置,宋、吳兩國不會就此罷休,現今邊境已有兩國大軍駐扎。”
“讓李石過去。”皇帝急道:
“讓李石坐鎮邊境,不能讓他們的人過來!”
“……”林子聃皺眉,眼中閃過一絲鄙夷,誰能想到如此人物竟然會是梁國一國之主?
不過也能看出前丞相手段了得,這種廢物也能推舉成皇帝。
“李將軍三年守孝之期未至,去往邊疆怕是不妥。”
“而且……”
他抬起頭,慢聲開口:
“若是李將軍去了邊疆,陛下的安全如何保證?玉屏山的幾位,怕是不愿得罪七玄門。”
“不錯!”
皇帝一愣,點了點頭:
“李將軍不能走。”
梁國也有類似七玄門的勢力,來自玉屏山。
對于‘仙人’,朝廷的態度很特殊,即希望能與之關系親密,又不愿對方插手朝政。
扶持天龍山、林家這等江湖勢力,也是為了抗衡修仙者。
江湖勢力、朝廷、修仙宗門,在某種情況下維持著一種平衡,彼此依附又相互疏遠。
皇室代代都會送子弟拜入玉屏山,但從沒有哪位皇室弟子在玉屏山占據多強的地位。
玉屏山會派修士常駐京城。
卻被禁止參政。
江湖勢力又與武將、文臣的關系復雜難明,其間還有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心思。
各國修行之人彼此也有聯系。
維持這等局面,絕非易事。
“愛卿。”
皇帝身軀前傾,音帶哀求:
“你覺得應該怎么辦,若是處理妥當,朕重重有賞!”
“唔……”
林子聃眼神閃動,道:
“也可解決,但需要借陛下一樣東西。”
“什么東西?”
“人頭。”
“唰!”
一抹劍光,出現在空蕩蕩的大殿之中。
“當啷……”
大殿之前,刀劍出鞘,殺機沖霄。
明明烈日昭昭,肅殺之意卻如臘月寒冬的冷風呼嘯席卷。
李石面色陰沉,死死盯著林子聃,眼眶瞠目幾欲出血,悶聲怒斥:
“姓林的,你好大的膽子!”
連皇帝都敢殺。
簡直是駭人聽聞!
場中有百余朝廷頂尖內衛,每一位都是一流高手,加之先天宗師李石,各種破法器械、九環勁弩,就算是煉氣后期修士也未必能逃。
林子聃面帶此情此景,面色卻是絲毫不變。
他單膝跪地,雙手高舉一個托盤,托盤上是當即皇帝的頭顱,頭顱雙眼緊閉、死狀安詳。
“李將軍。”
林子聃開口:
“兩國兵鋒所指,修仙宗門咄咄逼人,若想不付出代價豈能平息?”
“陛下仁義,不忍見生靈涂炭,不愿見百官屈膝受辱,更不想見到無辜將士因此而亡。”
“故!”
他聲音一提,好似銅鐘大呂震顫八方,傳遍整個皇宮:
“陛下愿以以己之命,償兩國煉氣修士之死,惟愿平息此事,還太平于天下,方不負苦心。”
李石眼眶跳動。
林子聃說的動人心弦、感人至深,身旁的內衛無不面泛激動,身上的殺意也悄然散去。
但他很清楚。
當今皇帝絕不是這等舍己為人之人,不過此時說出來,就是質疑陛下,有妄動刀兵之嫌。
“好!”
他死死盯著林子聃,鋼牙緊咬:
“陛下仁慈,末將感激涕零,只不過國不可一日無主,不知陛下可曾留下旨意讓那位皇子繼位。”
“不會是齊王殿下吧?”
齊王,
賢德妃林白止之子,也是林子聃的外孫。
“陛下確有旨意。”
林子聃慢聲開口:
“將軍不日即可知曉。”
“姓林的!”
李石上前一步,怒道:
“你讓陛下屏蔽左右,大殿僅有你與陛下二人,現今陛下死的不明不白,旨意豈非任你說?”
“我……”
“將軍!”林子聃眼眉抬起,面色一沉:
“誰說殿中僅有我與陛下?”
“還有兩位。”
“不錯。”這時,兩人從大殿內緩步行出,其中一人點頭開口:
“李將軍,讓開吧。”
“本官可以作證,林老前輩并無做什么越矩之事。”
“王大人、張公公。”李石愕然。
王大人是當朝首輔,受人尊崇,他能有今日也要多虧對方早些年的提拔,自是感激在心。
張公公則是陛下自幼的玩伴,理論上同樣不會撒謊。
且兩人本就與林子聃不對付,更是多次提及讓江湖人涉足朝廷有礙祖訓,更上書反對賢德妃升任貴妃。
有他們在,林子聃當做不了什么。
但……
剛才那抹劍意是怎么回事?
“李將軍。”
張公公尖利之聲響起:
“咱家知道將軍護主心切,但……”
“事情就是如此。”
內宮。
賢德妃林白止閉目端坐,婢女緩緩為她疏攏長發,即使白衣孝服在身,此女依舊靚麗。
“娘娘。”
有太監傳訊:
“老神仙來信了。”
“嗯。”
睜開雙眼,林白止接過信箋,垂眼掃過,面上當即露出苦笑:
“爹……”
“這就是您的安排嗎?”
“女兒,您的外孫,只是您為了達成目的的一個棋子?”
“卡!”
一個木盒打開,露出內里一枚靈果。
林子聃緩緩取出靈果,眼神閃爍,長吐一口濁氣:
“終于,到手了!”
“玄靈果。”一個幽深之聲響起:
“有了它,你可延壽一個甲子,足可抹除年幼時走的岔路,在有生之年進階道基之境。”
“不過……”
“為何皇位給了別人?”
他本以為林子聃會讓自己外孫當皇帝,女兒做皇太后,這樣他就可以從國庫撈到更多好處。
“利益。”
林子聃面色不變:
“沒有足夠的利益,他人豈會讓出皇位?”
“而且白止性情柔弱,做不了母儀天下的皇太后,讓出皇位她也能帶著孩子過的更好。”
“皇位,并不一定就真的好。”
“嘿嘿……”一抹虛影出現在附近,笑道:
“所以,你安排林白止入宮,從一開始就是為了給其他人壓力,然后以女兒外孫退出皇位之爭,換得這枚延壽靈藥?”
“不錯。”
林子聃緩緩點頭:
“也是多虧了道友,我才知道皇宮寶庫竟還藏著這么一件寶物。”
“佩服!”
虛影輕嘆。
他可是清楚,早在幾十年前,林子聃就有志大道,絕了房事。
也就是說。
生下林白止,也是為了今日。
為了一件事,林子聃專門娶妻生女,籌劃三十年,期間修為也沒落下,如此心性堪稱恐怖。
“看來,我選擇你沒有選錯。”
虛影悠悠開口:
“等到煉氣圓滿,我可助你成就道基之境,但成了道基之后,你也需幫我做一件事。”
“放心。”
林子聃慢聲道:
“在我身邊幾十年,你何曾見我失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