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中的真正的疑案,從來都不是像電視劇里頭那樣,主角在現場嗅嗅聞聞,拍幾張照片,走訪幾個受害者關系網的人,然后在腦海里拼湊出所謂完整的邏輯鏈,就能輕而易舉地找出兇手是誰。
更不是腦門劈過一道閃電,大叫一聲:“心機之蛙一直摸你肚子”,然后把手中偽裝成手表的管制危險品射向旁邊某個百分百脖子接針頭的人,就能逢案必破。
當然,以上都是有藝術加工的成分,可以理解。
真實的情況是,找到線索,順藤摸瓜往上查,很多時候依舊需要大量的窮舉排查,不放過一絲一毫的可能性,才有可能最終把兇手捉拿歸案。
就是這樣,在現實中照樣還是留下了很多疑難懸案,比方說至今尚未破獲的刁愛青案。
丁炙他們此時正在垃圾場邊,忍著臭氣熏天的垃圾在翻找著線索。
起因就是丁炙一開始說的那條很容易被忽略掉的線索,斷手上的那股垃圾味。
“大家仔細翻找!尤其是要注意看看有沒有沾了血跡的生銹鐵器之類的。”
丁炙戴著口罩,一邊毫無顧忌地翻找著滴淌著烏黑汁水,散發著惡臭的一袋又一袋垃圾,一邊提醒著其他同僚。
卓凱也在他周邊,眉頭緊皺著,似乎很不適應垃圾場的味道,但手上卻也沒有多少猶豫地在翻找著。
“噔噔噔~”
電話響起,丁炙摘了手套,掏出手機接聽。
“喂!”
“喂!炙哥,鑒證科那邊來電話了,說是指紋比對出結果了,具體資料我已經發你手機里頭了,你看下。”
“好。麻煩了。”
掛掉了電話后,丁炙抬起頭來看向其他人,“確認了第二只斷手主人了。”
......
此前第一個受害人同樣沒有發現尸體,但通過指紋比對后查出是做圓助交際的,和親人朋友都斷絕了聯系,屬于社會邊緣人士,來往人員極其復雜。
現在發現的第二例斷手案,同僚剛剛把資料傳了過來,指紋比對結果顯示,斷手是屬于一名混跡社會的不良少女,在前不久剛從馬頭圍女童院放出來。
丁炙讓其他同事在事發地點周圍的垃圾堆繼續找,他則和一旁的名義上的副隊卓凱去受害者之前待過的女童院,詢問了受害人的具體信息。
受害人姓賈,和家人關系極差,因為打架斗毆經常被送進女童院。
但從女童院提供的這些有限的信息中,除了知悉了賈姓女子的交際圈子和第一單圓助交際女的復雜程度不相上下外,依舊沒辦法分析出關鍵的線索。
“那下一步該怎么辦?”
卓凱沒有得到回應,扭頭看向丁炙,卻發現對方直愣愣地看向一個方向。
順著丁炙的目光看過去,卓凱看見了不遠處一個短發女孩剛好走出了大門。
“誒!炙哥!”
丁炙這才如夢初醒地收回了目光,一言不發地快步走到大門處張望了起來。
但街道上人流如織,早已尋不到女孩的身影。
然后他回轉到前臺處,出示了證件,“剛才那個剛走出去的女孩是不是楊桃?”
前臺女人回想了一下,“是啊。”
“放出來多久了?”
“大概一個星期了。她現在在一個車庫那里工作,行為也很良好,可能會縮短監察期。”
那女人在丁炙出示證件之后,表現得也很是配合,主動翻找出楊桃的資料遞了給丁炙。
丁炙的目光在資料上那個車庫的地址上停了一停。
“這楊桃是誰啊?”
卓凱有些好奇都問道。
丁炙一言不發,沒有回答。
丁炙的妻子因此高位癱瘓,左腿截肢,同時還流產了,三年來,依舊臥病在床,需要用維生裝置來維持生命。
對的,流產,這個孩子甚至連丁炙夫妻倆還尚未察覺他到來的情況下,就永遠逝去了。
回去路上,丁炙比往常更加沉默了。
卓凱在副駕駛上翻閱著賈姓受害人的資料,偶然抬頭時才覺得有些異常。
“誒,炙哥,這不是回局里的路吧!”
丁炙靠邊停下了車,“煙癮來了,你去給我買包煙吧。”
面對丁炙這個下屬依仗著資歷老,提出的這個有點過分的請求,卓凱臉色一滯,但最后還是點了點頭,只是臉色變得有些尷尬。
因為他也清楚,其實對方這陣子實際上一直在帶著自己,如果不按官職,按照傳統的慣例,自己就是喊對方一聲師傅也是不為過的。
目送著卓凱轉過了一個拐角,丁炙把目光轉向了車場附近搜索了起來。
很快,他就看到一個有些鬼祟的身影,在停車場邊晃悠,最后選定了一輛車,拿出一把戒尺,環顧四周無人后,開始下手。
丁炙一踩油門,往停車場的位置駛去。
附近有個顯然是望風的胖子遠遠就望見了丁炙的臉,瞬間臉色一變,低喝道,“警察來了!”
正在用戒尺撬著車門的楊桃臉色一變,把戒尺一丟,望風而逃。
丁炙車速不減,直接一個漂移,往著楊桃逃的方向追去。
就在這時,去而復返的卓凱在轉角處拐了回來,他想到自己還沒問丁炙要抽什么牌子的煙。
卻看到丁炙的車正銜在一個拼命奔逃的女孩身后,看樣子隨時準備碾壓過去。
那個女孩看背影非常熟悉,似乎就是放在在女童院里看到的那個楊桃。
卓凱驚詫莫名,隨后追著汽車的車尾氣一路狂奔,雖然他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看這情況鐵定要出事。
很快,楊桃逃到了兩邊堆滿了雜物的小巷子里頭,丁炙的車速不減,繼續往她逃的方向猛踩油門,撞翻了遠途雜物也絲毫不管。
楊桃一個不慎,被絆倒在了一個胡同死角處,丁炙的車才堪堪在要碾過去時猛然停了下來,堵住了她的所有空間。
“我艸你媽!偷個車而已!用不用弄到要殺人啊!”
劫后余生的楊桃大口喘著氣,指著車破口大罵,然而她下一秒卻愣住了。
她看到了一雙泛紅的眼睛,眼里充滿了欲擇人而噬的光芒。
楊桃認出丁炙來了。
她的神情瞬間變得驚慌了起來,她此時已經被逼死在墻角了,索性一咬牙,直接跳上丁炙的車,踩著他的車頂繼續奔逃。
丁炙開門下車,沒有第一時間追趕,而是反手從腰間掏出了手槍,對準不遠處跌跌撞撞地逃跑著的身影。
妻子躺在病床上的凄慘模樣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就在這時,卓凱氣喘吁吁地趕到了,看著這個場景,臉色巨變。
“丁炙!!!”
他一個勢大力沉的右鉤拳打在丁炙的臉上,同時把他手中的槍給搶了下來。
觀察到手槍的保險并沒有拉開,這才驚魂未定的破口大罵,“撲你啊母!丁炙你特么是不是瘋了!”
臉上受了重重一擊的丁炙并沒有起身搶回手槍,而是靜靜地仰躺在地面上,眼神呆呆地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楊桃頭也不回地拼命奔逃,一路逃回了破舊的住所,收拾了幾件備用的衣服,便馬上趕往附近最近的車站,買了立馬就出發了一班大巴車,連目的地究竟是哪里都不管,就想馬上離開這座城市。
大巴車啟動了,帶著疲憊和恐懼的楊桃沉沉地睡去。
她在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墮落狂歡的頹廢日子,隔著水煙壺吸上一口那能讓她忘記塵世間所有煩惱悲苦的良藥,配上飆車時車窗外撲面而來的烈烈狂風,那是仿佛在飛翔一般的快感。
緩緩呼出一口煙氣,那陣煙霧像是云一般聚之不散,慢慢又變成了一個女人的模樣。
煙氣慢慢往上升,就像那個穿著白衣服的女人被什么東西拋飛了一般。
楊桃猛然驚醒,呆呆地看著窗外飛快退去的風景,整個身子縮成了一團,低聲地抽泣了起來,隨后更瘋了一般,一下,一下,又一下地猛抽自己的耳光。
“停車!司機!停車!”
被自己抽得滿臉通紅的楊桃大聲呼喊道,然后拿著行李下車,往回路一路狂奔。
......
另外一邊,事后從其他同事那里旁敲側擊到丁炙遭遇的卓凱,并沒有往上面告發丁炙,而是選擇把這件事情瞞了下來,只不過沒收了丁炙的槍支。
他依然覺得現在這種狀態下的丁炙,放任他手持武器是個極其危險的決定。
丁炙也沒有多說什么,收拾心思,重新把重心放在了斷手案中。
他不能沒了警察這份工作,這是他的多年來一直奉之為信仰的職業,同樣也是他能夠維持妻子高昂住院費的唯一財政來源。
在他們依舊只能圍繞著線索垃圾場轉悠時,一個新的線索出現了。
順著這條線索往下查,很快他們就找到在廢棄站的層層垃圾掩埋中發現了一具女性的尸體。
根據尸檢,這具女尸就是那只斷手的主人賈某。
其中取得最具有突破性進展的就是,賈某在生前曾經有被興侵的跡象,尸體上殘留著兇手的生物信息。
兇手犯罪手法實際上很糙,本來推測的碎石案,實際上只有左手被切割了下來,拋棄地點也相當隨意,連受害者地鐵卡這么明顯的線索都沒有處理掉。
那么兇手的性格側寫一下子從思慮縝密的有預謀犯案選手,跳到了一個激情犯案的神經質或者藥性上腦的癮君子。
丁炙和卓凱拿著尸檢報告,走出鑒證科的門口沒多遠時,丁炙突然停下了腳步。
拿著行李袋的楊桃出現在了不遠處。
“我已經道歉了,你能不能原諒我!”
丁炙沒有回答,面無表情地走到她的面前,迎面就是一記重拳。
楊桃被打懵了,晃了晃頭,又倔強地站了起來,“我可以做你線人......”
話音未落,丁炙又還不留情地接上一巴掌,又把她扇翻在地。
卓凱在后面跟了上來,皺著眉頭看著這一幕,“差不多夠了就行了。”
但他這次卻沒有出手阻攔丁炙。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楊桃跳著腳掙扎著站了起來,“偷車的灰熊,66980177.....”
丁炙跟了上去,一腳把她踹倒在地,把她手上的手機都給踹飛了。
楊桃滾著爬著撿回手機,查著里面的通訊錄,用已經帶著哭腔繼續在叫喊著,“假信用卡,曼森,76589755”。
丁炙又是一巴掌,這下把她嘴角都打出了血。
楊桃不閃不避,又是湊了前去,“賣假藥的,假身份證的。”
又是重重一拳打在下巴。
這次楊桃終于站不起來了,丁炙毫不留情,抬腿便踢。
她一邊哭泣地呻吟著,一邊依舊不肯放棄地報著自己所知道所有三教九流的電話號碼。
她說一句話,丁炙就跟上去對著她蜷縮的小腿狠狠地踹上一腳。
“就當是我還給你的!”
楊桃舉著那已經摔得屏幕破碎的手機,一邊抽泣,一邊倔強地抬起頭來說道。
這句話終于讓丁炙停了下來,就像在強忍要生吞眼前這個人的欲望,以至于就連眉毛都在顫抖。
他一言不發,強扯著楊桃一路到了瑪利亞醫院的一處病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正當楊桃還有點不明所以的時候,掀開了病房的布簾。
布簾里的病床上躺著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形容枯槁,左腿從膝蓋以下空蕩蕩的,渾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夠動彈。
楊桃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猜到眼前的女子究竟是誰了。
當真真切切地站在受害者的面前時,愧疚像波濤一樣洶涌而來,把她吞沒殆盡。
丁炙扭過頭來,說出了他對從見到楊桃到現在為止的第一句話,每一個字都仿佛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一般。
“我只要我的老婆康復,還有我的女兒回來,你要是能把這些還給我,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在這一刻,楊桃才真切地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眼淚從她呆滯的眼睛中緩緩流下,沒有那一刻像此時一樣痛恨自己,她在某一瞬間甚至痛恨自己為什么不去死。
她實在受不了這一幕了,奪門逃了出去。
全程跟在兩人身旁的卓凱,仿佛一個觀察者,沒有出聲,也沒有阻止這一切,只是看著眼前的場景,心情復雜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