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年幼時失足落水以后,自身已經沾染了水中厲詭的詭韻,
此后未有得到正確救治,
反而采取以毒攻毒之法,容納了這只詭在身上。”蘇午提了提手里的紅線咒殺詭所傳染著的黃胡子詭,平靜道,“如此即便令你多活了幾年,
兩種不同源的詭韻也在你體內漸漸糾纏,
深入臟腑。
此時若剖開你的肚子,
便能發現,你的心肺肚腸皆是發黑的、腐爛的。”
蘇午的目光在李黑狗胸腹間掃了掃。
李黑狗聞言打了個寒顫,連聲求饒:“壯士饒命!
都是這詭害得我,都是這詭害得我啊……
小人從來沒有過害人之心!”
“怎么會沒有呢?”蘇午搖了搖頭,“厲詭雖然會影響神智,但左右自身的始終是你自己而已。
如若你不縱容體內厲詭作惡,
它卻也難做得了惡。
畢竟容納厲鬼的本質,就是以自身來約束厲詭。
你也不過是借詭作惡罷了。
詭或許殘毒,
但你的心比這只詭而言,卻殘毒得多了。”
蘇午眼中無有情緒,
一雙眼睛看向李黑狗,卻彷佛能看透他的心肝肚腸。
耳邊聽著蘇午所言,李黑狗臉色蒼白,
剎那間萬念俱灰。
他內心清楚,對方所言句句是真,句句指向他的本心——其實最開始時,是他心中淫念乍起,欲要半夜翻墻去村邊周寡婦家里,
結果半路按捺不住,
被體內厲詭勾動了自身熾烈的念頭,
反而侮辱了里長的親娘……
對方于厲詭的了解遠勝于李黑狗,
李黑狗一碰到蘇午的目光,便再難生出絲毫辯駁的心思。
他垂下來頭,
慘白著臉,默默無言。
這時候,
蘇午提著的,那根纏繞著黃鼠狼詭,使之無法掙脫的紅繩,倏忽放松,
黃鼠狼詭勐然掙扎起來,
李黑狗見狀眼睛一亮,心臟砰砰直跳。
他聽見蘇午繼續說道:“你殘害了太多人命,
本已是死罪。
不過,
我今時有一法需要借容納厲詭之人來修煉。
你作了那么多的惡,
活著也是浪費。
便助我來修煉這道法門罷!”
甚么法門?
甚么修煉?
李黑狗統統都未聽進耳里,他只看到蘇午手里提著的紅繩完全松開,
黃胡子詭勐地化作一道黑煙,
直沖進自己體內!
哈哈!
對方只顧著對自己說教,
卻在無意間放松了對黃胡子的束縛,
合該自己今日逃過此劫!
李黑狗內心狂喜不已,
周身生出叢叢灰黃的毛發,
瞬息間就要鼓動黃胡子的詭韻,
讓自己潛入黑暗里,
伺機脫離!
然而,此時蘇午垂下眼簾,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他來不及去思忖這一眼里蘊含著什么意味,驟地化作一道黑風,席卷向周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李黑狗所化的黑風,
直接撞上了那一面黑暗凝聚的墻壁!
那墻壁堅硬如鐵,哪怕他挾裹濃烈詭韻,也休想將之撞破!
他回轉身形,
四周的黑暗皆化作密不透風的墻壁,
將他重重包圍于其中!
李黑狗滿懷期待的心情,瞬間跌入谷底!
蘇午任由咒殺詭在自己手腕上纏繞了一圈,
他邁步走近李黑狗身畔,
身形卻完全不受那黑暗的阻隔,
直接走到李黑狗跟前。
然而,
李黑狗再去試探,四周的黑暗便又化作了鋼鐵似的墻壁,將他封閉于其中。
“認命吧。”
他聽到蘇午如此說話,
瘦削少年人說過話后,一掌就按在了他的頭頂。
某種莫名的氣息裹挾著蘇午的詭韻,從李黑狗頭頂灌注而下,
與此同時,
蘇午眉心蓮花綻放,
天靈蓋上亦浮現繁復而玄奧的蓮花圖桉,
他周身溢發熊熊火光,
一重重脈輪自身上浮現,
諸脈輪將他包圍于中央,
嵌合輪轉,
重重脈輪投送密藏域本源力量,
順著他按在李黑狗頭頂的手臂,裹挾著尸陀鬼之手的詭韻,不斷灌注入李黑狗體內,
使之體內容納的厲詭,
沾染的詭韻都因此種力量而秘結,
演化!
一股股腥臭的河水從李黑狗周身皮膚毛孔中淌了出來,
在其腳下形成水泊。
他的皮膚上,
開始浮現一個個猩紅的密藏域文字。
眼中亦有一雙種子字沉沉浮浮,在他的意識里打上烙印,洗脫去他的自我!
這時候,
蘇午收回手掌。
盤腿坐在僵立于原地,渾身遍及猩紅咒文的李黑狗對面,
他雙手結‘寶瓶印’,
口誦‘呼嘛喇罕’密咒:“喇!喇!
呼嘛喇罕!呼嘛喇罕!
嗡珂埵,歮殙咄,
恰訶嗡訶歮殙訶!”
密咒勾動了臍脈輪中密藏域本源力量,
隨五大脈輪不斷周流,
而于某個瞬間,
蘇午一掌作托天之狀,
一掌指向對面僵立如尸體的李黑狗,
他那只彷佛在托舉著天穹的手掌中心,重重猩紅密咒交結,形成了一圈密咒脈輪——
在他周身五大脈輪內流轉的一縷密藏域本源力量,
倏忽涌入那凝固不動的密咒脈輪中!
右手中央的密咒脈輪無聲轉動開來,
內里顯出一道虛影,
那虛影生有四首、六臂,
頭頂尤有一尊盤坐于火中的漆黑獅子,
虛影六臂中持握金剛杵、金剛橛、殘肢斷體等諸不同象征的法器。
“喇!”
隨著蘇午誦出‘呼嘛喇罕’密咒的種子字,
他右手掌里托著的虛影驟地化作猩紅火光,
逆轉入五大脈輪之中,
在五大脈輪不停運轉之間,
聚集于他指向李黑狗的那只手掌上!
一團赤火猝然爆發,
瞬間席卷了李黑狗,
攀附其身,
烈火熊熊而起,
鉆進李黑狗的毛孔、九竅之中,
將他燃燒成了一道火炬!
蘇午當下所做種種,
正是將李黑狗這個山賊頭目,直接煉成自己的護法。
他所使用的護法道,
是一種密藏域僧侶皆可以修持的‘嘛喇罕護法道’,只要掌握‘呼嘛喇罕密咒’,便可以修持此種護法道,
不會如‘大黑天護法道’這種不共秘密護法道一般,
有特定傳承以后,還要進行種種儀軌,秘密灌頂等等步驟,才能真正煉成一尊護法。
而且,
不共秘密護法道,僧侶皆只能修持一種。
共修護法則看僧侶個人能力,
其中佼佼者,能在雙手雙腳上凝聚出四道咒令脈輪,修持四種共修護法。
如此四大護法聯合起來,
卻也未必就弱于不共秘密護法。
當下,
蘇午便在右手掌心凝聚了‘呼嘛喇罕密咒脈輪’,隨著他將護法本修持得越發精深,
可使之完全化為‘秘密相’,
收納入密咒脈輪中,
一旦遇到危險,
護法本將即刻脫離密咒脈輪,
顯化現實,幫助主尊抵御危機。
蘇午只是初步將李黑狗變成了‘嘛喇罕護法’,還未到將這道護法本修煉精深的地步,卻是做不到將之化為秘密相,收入手中密咒脈輪內。
他本就掌握了‘大黑天護法道’這一不共秘密護法,
威能遠強于嘛喇罕護法,
之所以不將李黑狗煉為自己的不共秘密護法本,
卻是因為不共秘密護法修持起來,需要諸多儀軌準備、灌頂準備,非是一時就可以修煉得出來的。
以及,
先前他幫助‘卓瑪尊勝’切割連接其身的‘詭母臍帶’時,
就用上了‘呼嘛喇罕密咒’,
這一點令蘇午上了心,
隱約覺得,
這位密藏域曾經征戰四方的王者,成為被僧侶供奉的‘神靈’以后,或許另有秘密威能,只是尚未被密藏域的僧侶們發掘出來。
蘇午自身的意,
以此密咒加持過,
就能割開詭母詭韻凝聚的臍帶!
若精進修行此咒,
可有機會真正切開一只詭?!
雖然詭韻與詭的差距若天壤云泥,但也不妨礙蘇午作此幻想。
山腳下。
崔玉蘭拿回了先前交換給招娣的匕首,
從一個賊匪身上搜到一只皮鞘,正好把匕首收進去,掛在腰間。
她手里還拿了一桿鐵槍頭連木桿的長槍。
招娣也找了把小刀收在袖子里,
也找了柄兩股鐵叉作主要兵器。
二女一左一右站在閻魔護法之后,
身前鋪著塊破布,
破布上都是她們收集來的,能換些錢財的鐵器、首飾等物,
銀錢卻沒有多少。
她們把所有死尸都搜了一遍,
本也積攢了兩三吊錢。
但后來山上有女人衣不蔽體地跑下來,二人看著心里不落忍,就把收集來的銅錢給她們分了分,于是破布上就沒見幾個子兒了。
蘇午本也囑咐過她們,
若見了那些被山賊擄掠的百姓,
可以把收集來的財貨分給他們——這些財貨說不定本來就是那些百姓的。
崔玉蘭與招娣警惕地觀察著周圍,
不時轉身看看枯林覆蓋的山嶺。
在她們不知第幾次回頭觀察的時候,
終于看到一個瘦削的身影從那片枯樹林里緩緩走出,
對方兩手空空,
走到了二女跟前,
掐一個手印,默無聲息的閻魔護法便化作血光,凝聚為紅蓮,收入他的右眼。
蘇午看著滿地破銅爛鐵,正要出聲說話。
崔玉蘭已經先聲道:“先前山上下來了二三十個女子哩,都是被山匪劫上山的。
我和招娣小嫂子按著你的吩咐,
把收集來的那些銅錢,都分給她們了。”
“應當如此。”蘇午點了點頭。
看到他點頭,崔玉蘭心里不知為何就松了一口氣,
方才面對蘇午還有些緊張的心情,也跟著放松了些許。
蘇午腳邊的陰影蠕動著,
一條蟒蛇從中立起,
張口吐出了一個人頭大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