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莊內,
正對門的位置橫著一道柜臺。
掌柜站在柜臺里,擼著袖子在那撥弄算盤,不時拿起毛筆在賬本上勾畫幾筆,
柜臺側邊靠墻的位置,
則擺著一排米箱。
每一個米箱里,都盛了大半的糧米。
這一排米箱里盛裝的糧食,主要對顧客作展示之用,
若購買的糧食斤兩較小,自然也可以從此處盛好糧食,付錢帶走。
米莊里進行一石及以上糧食的大宗交易,
都是自柜臺后面那一道小門里的倉庫中搬運糧食。
“小郎,姑娘,是要買那種糧食?”鋪子里的伙計像是比掌柜更上心此間的生意,他見蘇午領著李珠兒走進米箱查看,手里還在幫一個顧客給糙米稱重,口中已招呼起了蘇午二人。
蘇午目光掃過那一排米箱。
發現這座興隆米莊內,
售賣的糧米亦只有糙米、精米、糯米、面粉、地瓜干等寥寥數種。
米堆里插著的牌子,只標識了糧食名稱,
并未寫明這一種糧食價值幾錢。
與后世的超市相比,顯得頗不人性化。
蘇午抓了把糙米看了看,等伙計空下來,正要開口說話,
同樣檢查過糙米質量的李珠兒已然開口:“伙計,你們這里的糙米合幾錢一斤啊?”
“糙米十文錢一斤。”伙計笑著回道。
其見李珠兒長得可人,亦愿意與李珠兒交涉。
李珠兒抓起一把糙米看了看:“我們前些時日來買米,糙米才八文錢一斤哩,這才過去幾天?都漲到十文了……”
“年景不太平,糧價也是一天一個樣。
現在莫說八文錢,就是九文錢都買不到一斤糙米了。”伙計笑著回道。
這時,
柜臺后記著賬的掌柜擱下毛筆,
往李珠兒這邊看了一眼,不咸不澹地道:“現在糙米在哪里都是這個價,你們若是要買,便出錢來買就是,若是不需要,還是快快騰地方給后來人!”
如今的年景,
手里有糧的和手里有人都是兇橫得很,
恰巧各大米莊皆是有糧又有人,
掌柜的言辭不免有些倨傲。
也是他看李珠兒與蘇午穿得比較破爛,料定二人也不會是甚么大主顧。
李珠兒聽掌柜的言語,
柳眉微豎,聲音都提高了幾分:“既是進門來,自然是為了買米而來,總不至于來尋你們消遣!
掌柜的,
你這里一斤糙米十個錢,
那一石糙米須多少錢?也是這個數么?”
見這小娘子似是氣不過的樣子,米莊掌柜反而放松了下來,笑道:“若你們能買得起一石糙米,我給你九錢——不,八錢五一斤的價格!”
一石米即百五十斤。
八個半銅錢一斤來算,一石需要一吊又二百七十五錢。
與師父所說的一千二百錢還多出七十五枚。
蘇午自覺這個價格可以了。
然而李珠兒還未松口,
他不善講價,
就把舞臺讓給李珠兒發揮。
內心暗想這個李豬兒還是有點用的,
幾句話就把價格殺下來了。
換做是他,
便只會聽聽對方的報價,自己拿出一個報價,
對方給的報價能接受,那就買。
對方給的報價無法接受,但自己確實需要這東西,于是硬著頭皮買。
如若自己不是很需要這東西,那便扭頭就走。
當下李珠兒與米莊的講價過程在蘇午看來也是如此,
但不知為何,
價格就能隨之降下來,
真是神奇。
“我買你十石米,我要七錢一斤的價格!”李珠兒忽然道。
掌柜本來笑呵呵地看著她,
突地聽她主動報價,
神色竟鄭重了幾分:“七錢一斤怎么能行?
八錢一斤,八錢一斤是底價了!”
“買你十石米,你還不肯給一個好價錢,我為什么要買?”李珠兒搖了搖頭,拽著蘇午作勢欲走,“再過三天,龍頭鎮也逢集了,
我們去那里的米莊買也行!”
她拉著蘇午,
一邊往鋪子外走,
一邊回頭說著話:“掌柜,不是我說,昨年年辰還算可以,大家手頭都還有點余糧,今年咱們這邊也是風調雨順,你押那么多米在手上……”
不知是李珠兒哪句話說動了掌柜,
掌柜忽然出聲:“七錢五,
七個半銅錢一斤,我賣你十石米!
丑話說在前頭,要是你們今天買不起十石米的話……”
“有甚么買不起?”李珠兒似乎也默許了這七個半銅錢一斤的米價,她朝蘇午一伸手,“大師兄,拿錢來啦。”
蘇午在腦海里飛速計算一番,
發覺李珠兒把價格殺得比師父報出的價格還低,
頓時放下心來,
從懷里拿出那一包銀子,遞給了她。
她攤開布包,
露出十個足兩重的銀錠。
朝掌柜笑盈盈道:“掌柜,用銀子買,價格是不是要給我算得更實惠些?”
如此,
李珠兒以七錢三厘五一石米的價格,
在興隆米莊買了十二石糙米。
花了八兩八錢白銀。
掌柜拿著柜臺上的小秤,稱好了一兩的定銀,笑呵呵地同蘇午、李珠兒道:“二位客官,這十二石米待會兒給您送到何處去啊?
需不需要雇外面那些打行的打手幫著運送?
現在年景不太平,老朽建議你們,還是花個一兩銀子雇他們幫著運送,
花銷雖然大了些,
但平安最重要嘛!”
“不請他們幫著運送,
你們米莊不包送到地方的么?”蘇午出聲問道。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掌柜連連搖頭,“兩位是大主顧,買了我們這么多糧食,我們自是派伙計給你們把糧食送到地方的。
只不過,若遇著兇險,我們的伙計可不會替你們出頭。
老朽建議你們雇幾個打行的人,也是替你們著想……”
“不必了。”
蘇午搖頭拒絕掌柜的所謂‘好意’。
他在此間呆得時間越長,便越能體會到一兩白銀的購買力多強。
若用這一兩白銀買糧食,能買將近二百斤!
可如今掌柜卻叫他花一兩銀子雇幾個中看不中用的打手?
那這錢豈不是打水漂了?
他自不可能同意,
轉而向掌柜說道:“待會兒我們去外面辦些事情,回來和你們的伙計一同出發,
把糧食給我們送到青石碾村頭的灶班子上。
——灶班子的師父讓我們買的這些米。”
“原是掌灶老爺的弟子啊!”掌柜看二人的眼神微變,眼底掠過忌憚之色,臉上笑意更濃了許多,連連點頭道,“好說,好說,待會兒你們回來,
老朽就讓伙計裝車,
和你們一塊出發!”
商定了此事,
蘇午便帶著李珠兒離開米莊。
轉而去了朱家莊東面,
一條巷道后的鐵匠鋪。
兩手空空的蘇午,掀開鐵匠鋪門前的布簾子,邁步入內的時候,手里已經提上了一個碩大的包裹,內里都是他從黑風流寇那里收集來的破銅爛鐵。
鐵匠鋪子里,
空間較為寬敞。
正對著門的那面墻上,掛著許多鍋碗瓢盆、鐵鍬、鋤頭一類的炊具、農具。
一個破柜臺橫在那些鐵器前,
柜臺里并無人看守。
反而從屋子的東側,有陣陣打鐵聲傳來。
身上系著條皮圍裙,僅著單衣的朱鐵匠將一根燒紅的鐵條擱在鐵氈上,另一只手里攥著鐵錘,不斷砸在那根鐵條上,
將之砸出形狀,
砸得火花四濺!
當!當!當!
朱鐵匠顯然看見了走進鋪子里的蘇午二人,
他嘴里吆喝一聲:“等會兒!”
洪亮的嗓音壓過了鍛打鐵器的聲音,傳進蘇午二人耳中。
二人便尋了座位坐下等候。
朱鐵匠將那一根燒紅的、比嬰兒手臂還粗些的鐵條鍛打成片狀,又插進火爐里繼續煅燒。
其子小朱鐵匠就不斷在爐子下扇風,
使爐火燒得更旺。
直至此時,朱鐵匠才有了空閑,邁步走到蘇午二人近前來,目光掃過地上那一堆被蘇午攤開的破銅爛鐵,直接向二人問道:“是要用這些東西換點鐵器?”
“是,
換一些炊具。
另外請朱鐵匠為我們打幾柄兵器。”蘇午說著話,見朱鐵匠眉頭皺起,他后面跟了一句,“主要是給我們這些灶班子的弟子走南闖北用。”
一聽到灶班子的名號,
朱鐵匠的眉宇稍微舒展,一屁股坐在寬大的圈椅上,拍著扶手向蘇午問道:“灶班子,是停留在青石碾子村那位李姓灶老爺的灶班子?”
“正是。”
蘇午點了點頭。
這時候倒沒了李珠兒開口說話的份。
他道:“我師父讓我們到這里來尋你,說你是會打制兵器的。”
朱鐵匠伸手扒拉著地上那一堆破銅爛鐵,點著頭道:“這哪里搜集來的鐵器,熔了倒是有將近百斤了,打幾套炊具、幾把兵器也是足夠,
炊具有現成的,
你們選幾套就是。
兵器的話,也有現成的,你等會兒。”
說著話,
朱鐵匠便轉身到了柜臺后,
將一個大箱子從柜臺后拖出,拖到了蘇午近前。
一開箱,
里面的稻草上,鋪著一柄柄明晃晃的刀槍劍戟!
“這是我近來自己打制的,
你看看有沒有合意的?”朱鐵匠把東西放到蘇午眼前,任他挑選,其自己則又去翻揀蘇午帶來的那堆破銅爛鐵去了。
箱子里放著的兵器,
多是樸刀形制,
間有幾柄雁翎刀。
還有兩對冬瓜錘——所謂冬瓜錘,并非錘頭如冬瓜般大,
實際上錘頭比成人拳頭大不了多少,饒是如此,一錘子砸下去,也能叫軍陣里的騎兵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