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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誘詭入碗

  燈籠里的火焰漸漸收縮,

  四下里的詭韻都被那一丁燈火燒盡,

  人皮紙吸收了所有被火焰焚燒出的氣息,卻再沒有字跡浮現。

  蘇午將之收回,

  腦海里想著別的問題。

  先前那女詭所唱的戲曲,乃是梁祝里最后的哭墳、化蝶那一回。

  據說,

  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起源于東晉,

  被百姓口口相傳至于后世,

  女詭唱幾段梁祝倒沒什么問題。

  但是,

  人皮紙先前戲彷的戲劇,卻是京劇的《霸王別姬》。

  京劇誕生的歷史都并不久遠,

  這個在1705年妻子亡故的讀書人,怎就會戲彷‘霸王別姬’了?

  此中頗有蹊蹺。

  不過,

  1705年,已然是清康熙年間了。

  與當下這個時期相距有多遠?

  蘇午搖了搖頭,

  把紛亂的思緒甩出腦海。

  他的目光看向那片黑漆漆的樹林,

  已經看到了蜷縮在一棵樹后,瑟瑟發抖的小童子狗剩,

  提起燈籠,他在原地站定,朝著狗剩呼喚道:“狗剩,還躲在林子里做甚么?

  那只詭被不知道甚么東西嚇走了,

  咱們安全了,

  快過來吧,

  還得趕路去譚家村呢!”

  蘇午語調平澹,

  蘊含著能撫平人心中恐懼的力量,

  狗剩被他寥寥幾句話說動,慢慢挪動腳步走出了樹林,

  隔著十余步,

  小童子望著蘇午:“哥哥,你可是真人?”

  先前,狗剩被詭韻纏繞,一下子就快被拖到墳墓里去,端的是膽子都要被嚇破,是以未有看見蘇午這邊的動靜,

  ——即便他看見了蘇午戲彷為‘霸王’,

  蘇午也能推說是他驚嚇過甚,看花了眼。

  此事無傷大雅。

  但是狗剩得救以后,

  覺得自己都要被嚇死了,這位哥哥卻還能如此冷靜,未免驚詫。

  是以會有這隔路相望之下的一問。

  “我自然是真人,

  早與你說過,遇到也詭也莫驚慌,

  你慌張,詭便要欺負你。

  若你能定住心神,

  自然可以制住詭的。”蘇午笑道。

  小童子聽他把先前囑咐自己的話又說過一遍,

  心底頓時相信這位哥哥乃是真人,

  而非傳說中被狐鬼附身的狀態,

  他松了一口氣,邁步走到蘇午身畔,連聲道:“哥哥膽子真是大哩,方才那般場面,我都要嚇得尿褲子,哥哥看起來卻一點事都沒有。”

  “做我們這等事,

  怎能沒有膽子?

  你也須要多多鍛煉自己,

  以后總是有你單獨去送米的時候,你膽氣不足,豈不是頃刻就要遭詭吞噬?”

  “我曉得了,哥哥。”

  竹林外的空地上,

  啞女將一捆捆柴禾搬到了各個灶眼前,

  她年紀幼小,

  搬運這般重的柴禾,顯得很是吃力。

  但她一直都在默不作聲地搬運著,

  從頭到尾沒有停歇。

  ‘掌灶老爺’李岳山看著啞女搬運柴禾,未有出手去幫她——他也有一樁樁事情要做,當下也不得閑。

  自己這個灶下聚集的人還是太少了……

  不過,

  話說回來,

  人多了自己也養不活……

  心里轉動著念頭,李岳山想及只要這一次開灶成功,立下聲名,以后情況總會越來越好——尤其是自己第一次立起爐灶,就得了一個好苗子——李午,

  頓時心情暢快起來。

  轉身從一張桌子底下搬出了那座陶壺。

  陶壺上,

  繪著眾人圍繞火焰跳舞的彩繪。

  “先歇一歇吧,

  這些柴禾差不多夠用了。”

  李岳山向啞女招呼了一聲,啞女就不再去搬柴禾,

  轉而在李岳山立身的柴灶后蹲坐下去,給灶眼里不斷填入柴禾,

  鐵鍋漸漸燒熱,

  這個女孩雖不會說話,看起來像是木頭一樣,

  但做事勤快,并不是沒有眼色的孩子。

  李岳山在心里暗暗點頭,

  繼而搖了搖手中的陶壺,

  稱量內里還有多少‘炸詭油’。

  陶壺微微搖晃,

  發出液體翻騰的空響聲。

  只聽聲音,胖老者就知道壺里的油脂剩下不到一半了。

  ‘人窮百事衰啊……’

  他暗暗嘆了一口氣,

  當下自己所得的這副家當,還是師父、師娘他們死前傳給自己的,

  僅靠這點家當立住腳跟,

  那就什么都得精細地計算著,

  不能有半點差池。

  油鍋漸紅,

  李岳山揭開陶壺的塞子,

  抱著陶壺,往下傾倒,

  一股黑亮的、散發著詭韻的油脂就被倒進油鍋里,

  在與熱鍋接觸的一瞬間,即滋滋地冒出股股青煙,

  那煙氣被風吹襲著,飄散到了不知何處去,

  空氣里彌漫開一種怪異的氣味。

  “待會兒不管看到什么,你都不必理會。

  只要埋頭燒好這口鍋就好了。”李岳山對啞女囑咐道。

  啞女輕輕點頭。

  “明天你便和我學學怎么燒飯燒菜的,

  以后咱們這個灶班子,就由你來負責給大伙兒做飯吧。”

  胖老者幾句話就安排定了啞女以后的工作方向。

  他與啞女說話的時間里,柴鍋內的油脂漸漸炙熱,

  把手伸到距離鍋里油脂一寸的位置,

  試了試溫度。

  李岳山又到后面的一堆雜物里拖出個破布口袋,從那口袋里拽出了整張蟒皮縫成的長條布袋,

  隨后,

  在地上依次排開五個粗瓷大碗,

  蛇口對著大碗,

  往每個碗里都倒了半碗‘收魂米’。

  拴好口袋,

  胖老者把幾碗收魂米擺在了熱著‘炸詭油’的柴鍋上。

  耐心等候。

  時間徐徐渡過。

  啞女果然就像李岳山安排的那樣,只管埋頭燒鍋,保障著灶眼里的火焰始終通紅,

  渾然不理外物。

  沒發現四周的氣溫已經低了許多。

  她埋頭燒灶,

  始終被熱烘烘的灶火溫暖著,

  未覺得四周溫度有什么變化,倒也是正常。

  好在李岳山已經察覺出溫度的變化,

  他瞇起了眼睛,

  注視著灶頭上的五碗生米,

  等著看它們有什么變化。

  唰啦啦——

  不遠處的竹林被一陣寒風吹得抖動枝葉,

  從那竹林之中,

  有一串帶著濕痕的腳印交替延伸,

  走出竹林,

  走進了擺放著三座柴灶的空地中。

  那串腳印走入空地的瞬間,

  三座柴灶灶眼里的火勐地一亮,

  隨后,在那腳印落定之地,一道模模湖湖的人影就顯現了出來。

  這道人影的頭發上、衣服上纏繞水草,

  渾身水淋淋的,

  聚集在腳下,

  就在腳下留下片片濕痕。

  ‘它’面貌模湖不清,

  而隨著它走近灶臺,

  灶眼里散發出的火焰就沖抵了它身上彌散的詭韻,

  只是令周圍溫度下降,

  不會對生靈造成損害。

  灶火燃燒得激烈,

  需要消耗的柴禾便愈多,

  當下只不過是這只小詭從竹林走到了擺著收魂米的柴灶前,就令這口柴灶里的火焰暗滅了不少,不再如先前那般通紅雄旺。

  李岳山看了啞女一眼,

  這時候,

  最需要燒灶的人機靈一點。

  好在,啞女看起來木木呆呆,但做事卻是一絲不茍,

  看到灶眼里的火光微暗,

  她返身抓起幾根柴禾,

  填進了灶眼中。

  如此,也就看到了身旁立著的、渾身還在不斷往下淌水的詭,

  啞女呆了呆,

  而后就低下頭,

  繼續燒自己的火。

  看到這一幕,李岳山面色訝然,他笑了笑,看著鍋里的黑油開始翻騰起來,心里松了一口氣。

  走近柴灶的水詭,

  一只手抓向灶頭上的收魂米,

  它的手伸進一碗米里,

  整只手便被吞沒,

  于是更用力地伸出胳膊去撈碗里的米,

  ——一條手臂也沒入米粒中。

  緊跟著,

  它的整個身體也緩緩被那一碗看似平平無奇的收魂米所容納,

  “水詭,水行!”

  胖老者見整只水詭被一碗收魂米所容納,

  碗中米粒開始不斷蹦跳,

  他咧嘴一笑,沖啞女說道:“燒好鍋!

  一刻也不能叫灶眼里的火暗下去,

  火不旺,

  油不熱,

  可就封不住這只詭了!”

  啞女用力點頭,手腳更加麻利。

  李岳山從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雙不知是何種皮革制成的手套戴上,而后就伸手去抓那些在半空中不斷蹦跳的米粒!

  水詭躋身的那半碗米,對它而言,有些多了,

  于是它開始借助多余出來的米粒,閃轉騰挪,

  試圖將困住自身的收魂米抖開,

  脫逃而去!

  胖老者當下做的,

  就是不斷打撈走多余的米粒,

  現場給這只詭‘量身訂做’一個關押它的容器!

  嘩啦啦!

  從碗中蹦出的米粒落在李岳山那副手套上,一顆顆米粒像是從高空墜下的小石子,挾帶巨大的力道,

  在他那副皮手套上留下一個個白印,

  他渾若未覺,

  不斷打撈起那些崩出的米粒,

  丟進旁邊的碗里。

  李岳山速度很快,

  以至于崩出來的米粒越來越少,

  那只粗瓷碗里的收魂米,有九成都被一層黑水浸潤著,逐漸膨脹,

  另還有一成被擠在角落,

  不斷彈出瓷碗!

  李岳山拿手一掃,

  一把抓住崩出的那些米粒,

  將之撒入另一只碗中。

  隨后,

  趁著那碗里的收魂米還未及崩出之時,一手伸進碗內,將未被黑水浸潤的那部分生米精準挖出,攥在掌中,也丟進旁邊的碗內!

  瓷碗里剩下的收魂米,

  被黑水浸潤著,

  膨脹著,

  像是在蒸汽作用下,即將被煮熟的一碗米!

  ——水詭完全充盈進了米粒中,

  再無逃脫的可能,

  它與收魂米緊密相合,

  也就導致這碗收魂米,被煮熟了!

  “好!”

  胖老者大松了一口氣,

  端起那碗煮熟的‘黑米’,

  將之倒進了油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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