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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匪過如梳

  田間麥苗新發,

  寒風掠過空曠的原野,風聲像是野獸絕望的嘶號。

  崔玉蘭穿著身粗布衣裳,行在阡陌之中。

  ——這衣裳是她用那身上好布料制成的嫁衣換來的,

  除此之外,還得了幾十個銅錢,

  被她用來買了一雙鞋襪。

  那身嫁衣雖被蘇午扯爛了些許,但畢竟衣料尚好,

  修修剪剪,加以修飾,

  依舊可作為家中姑娘出嫁時的衣裳來穿。

  從崔玉蘭行走的這條田間小路一直往西走,便會轉入長堤上的大路。

  十里河村就在長堤第五個轉彎處的斜坡下。

  崔玉蘭走在小路前頭,

  不時轉身回看,

  見到瘦削少年就不緊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心里就會放松許多。

  這次她答應和少年一同‘回家看看’,

  卻是冒了絕大的風險。

  黑風寨的賊匪當下有很大概率還盤踞在十里河村內,若她獨身回轉家中,那就是自投羅網。

  但當下有瘦削少年跟從,

  她卻沒有那么害怕。

  “還須走幾里地,才能到十里河?”蘇午又一次見崔玉蘭轉頭看向自己,便出聲向其詢問。

  崔玉蘭在心里估算了一下,

  道:“約莫再有七八里,就能到我們村了。”

  “這片地域平原不多,

  周圍到處都是山林,確實像是賊匪盤踞,扎下營寨的好去處。”蘇午邁步跟上高挑女子,舉目掃視四周,

  前方隱約有道長堤將平整田地分成了兩塊,

  而在這田地以外,則有山丘起伏,林木遮掩。

  確是綠林賊匪聚集的好所在。

  蘇午繼續道:“他們的老巢在這周圍哪座山中,你可還有印象?

  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從他們山上的寨子里逃出來的。”

  “雖然當時是天黑,

  但小女子對自家周圍還算熟悉,

  能識得他們占了哪座山。”崔玉蘭微微點頭,側目悄悄看了眼蘇午的側臉,細聲道,“小郎可是有什么想法?”

  “有甚么想法,

  你卻也是幫不上忙,插不上手的。”蘇午搖頭道。

  崔玉蘭張了張口,

  那種憋悶的感覺又從心底涌起。

  興許是與蘇午稍微熟了些,她沒忍住心底郁悶,反口道:“總是小女子幫不上忙——小郎若要上山去端了賊窩,總需要小女子來給小郎你指路的吧?”

  “到了你們村里,

  隨便抓個賊寇,他對自己老窩在哪里,

  可比你更清楚。”蘇午道。

  那也得我先給你引路到我們村才行!

  反駁之語在崔玉蘭喉間轉了轉,終究沒有說出口。

  她也清楚,

  當下是自己答應了人家,

  要取家中積蓄予對方,

  這卻是賴賬不得的。

  既然無法賴賬,再提這指路不指路的,又有什么意義?

  崔玉蘭抿著嘴,不再說話。

  然而,

  她不開口,蘇午卻偏在這時向她問話,氣得她牙癢癢。

  “這么趕路實在太慢,

  等到了你們村子,應該就快要到黃昏了,

  如此也辦不了幾件事。

  這樣吧,

  我帶你趕路。

  不要驚慌,不要吵鬧,明白嗎?”蘇午看向崔玉蘭。

  崔玉蘭抿著嘴本不想回答,

  但又見他神色認真,

  就不敢不回答,悶悶地應了聲:“好。”

  話音落地,

  剎那間,崔玉蘭與蘇午腳下的影子驟然立起,形成兩個蠕動的人形,

  兩道人形上黑液流轉,

  倏忽將二者包裹!

  崔玉蘭眼前一黑,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出現在一片陰影如密林交織的黑暗世界當中,

  而在那‘陰影林木’的間隙里,

  才能窺見現實的光影!

  她被蘇午帶入了陰影世界當中!

  當下,蘇午收束著自身的詭韻,使之不會對崔玉蘭這個正常人造成傷害。

  他已經在崔玉蘭面前展現過自身的能力,

  也就不在意再一、再二,乃至再三次展現厲詭能力了。

  這個女人雖然性情火辣,

  但卻知道進退輕重,

  什么事該說不該說,她都清楚。

  崔玉蘭慌忙觀察著周遭陰影,

  看到蘇午從陰影里走出以后,她才勉強定下心來,顫聲道:“這里是哪里?”

  “你不用管。”

  蘇午搖頭:“你看黑暗間隙里的光影,

  就是現在我們于現實中的實際位置,

  現在,

  給我指路,

  我帶你回你們村子。”

  他說完話,崔玉蘭還沒定下心神,

  于是他稍微加重了語氣:“動作要快!”.

  “啊……

  是!”被他訓斥一句,崔玉蘭反而冷靜下來,馬上開始為蘇午指路,“還是沿著這條小路,走到最前頭的大堤上……”

  話音未落,

  陰影交替,

  間隙里的現實光影變化作斑斕光帶。

  幾個呼吸的時間過去,

  蘇午已經帶她越過了將近三里長的小路,

  走上長堤!

  “往南去,

  第五道彎,

  那邊有個緩坡,沿著緩坡往下走,就是十里河村!”崔玉蘭見狀,省略去多余的廢話,直接指明方向。

  十里河村,處于山丘圍攏之中。

  與這個村子距離最近的村子,是十三里外的譚家村。

  可惜,

  自從譚家村生出詭異以后,村子上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譚家村已成了一個荒村。

  如此也就致使十里河村,真正孤懸于群山之中,

  被黑風寨一伙匪徒盯上。

  這個村落因是傍水而建,河水浸灌兩岸田地,

  使得田地一直較為肥沃,

  糧食產出要高于其他村落。

  村民也更寬裕一些,

  這般種種,原本是絕好的優勢。

  但在村子被匪類盯上以后,

  也就成了最大的壞處。

  時下,

  原本還算熱鬧的村莊里,已經少見人聲。

  烏鴉盤踞在一座座村居周圍的樹上,不時發出一兩聲難聽的嘯叫。

  而它們棲居的樹木周圍,

  那些大門或是倒塌,或是大敞著的村居里,

  往往倒著一具具尸體。

  或是男人身首分離,鮮血從門檻一直流到院子里,

  或是女人衣衫破碎,赤條條被掛在房梁上。

  有些茅草房屋,屋頂上燃起熊熊大火,

  有些屋室,已然變作殘垣斷壁。

  十里村的村口,

  幾個裹著好些舊衣服的男人聚在一起,

  在空地上架了一口大鍋,

  燒起熱水,

  將一只只宰殺好的雞鴨乃至小豬仔,都丟進熱鍋里洗一個澡,

  然后就地拔毛去臟,

  抓起地上從各家各戶搜集來的鹽巴,

  給這些雞鴨、豬仔內外抹上一遍,

  掛在太陽底下,

  等待水汽蒸干。

  “這村子看起來富,其實油水根本沒多少!

  全村子的雞鴨才這么幾只,

  耕牛、騾馬更是一匹都未見著!

  廢了這么大勁,

  結果就這點收獲,真是晦氣,晦氣!”滿臉麻子的中年男人在熱鍋里涮了涮刀子,擦去刀上的血跡,隨手指著兩排掛在架子上的雞鴨,頗惱恨地說著話。

  “大頭都在寨主那里,

  他要留著招兵買馬的,你不服氣,你去問他要啊?”坐在馬扎上的青年瘦削男人往柴鍋底下添了幾根柴禾,聽到麻臉男的話,不屑地嗤笑道。

  麻臉男惡狠狠地瞪了瘦男一眼,

  看向旁邊望著鍋里的雞毛、鴨毛發呆的肥漢:“二騾子呢?

  等著他把東西運到山上去,

  他跑哪里去了?!”

  肥漢咧嘴一笑,神神秘秘地同麻臉男說道:“正和他以前鄰居家的小嫂子溫存著呢,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等等他又怎么了?

  二騾子想他這個小嫂子都想了多長時間了?”

  “入他丨娘!

  一個個正事不干,就知道這種事上浪費力氣!

  黃三兒和這個二騾子,

  都是看見女人都走不動路的蠢貨色!”麻臉男咒罵不已。

  “聽說,

  黃三兒那將要和他入洞房的新娘子,

  昨夜里打暈了看守,自個兒跑掉了?

  他帶了十幾個人去追,

  追的那些人都回來了,他和他的新娘子這會兒還沒影呢。”瘦男撥弄著柴禾,看著肥漢,頗有談興地說著話。

  麻臉男瞥了瞥他,

  沒搭他的話。

  倒是肥漢點了點頭:“黃三兒當家帶去了十來個人,

  陸陸續續回來了有六個,

  其他的全都沒回來。

  保不齊是要哪里的詭給吃了。”

  “三兒當家真可憐吶……”瘦男口中嘖嘖有聲。

  看不出半點可憐黃三的跡象。

  他們稱呼黃三,或是直呼其名,

  或稱其為‘三兒當家’,

  語調怎么聽,怎么都像是未把黃三這位坐黑風寨第三把交椅的山賊頭目,放在眼里的樣子。

  他們這邊正閑聊著,

  旁邊不遠處的一座村居院子里,

  忽然傳來哐當一聲響。

  “二騾子和他的小嫂子溫存夠了,

  要出來了!”

  “哈哈!”

  瘦男與肥男嬉笑著,

  都轉頭去看向那座被筑土圍墻圍攏起來的院落,

  結果,

  他們未看到二騾子從圍墻里走出來,

  卻看到了更讓他們興奮不已的場面——

  一個未著寸縷的女子赤著腳亡命逃出了院子,直往另一邊的村口逃跑而去!

  “呀哈!”

  “二騾子心真好啊,這是要把他的小嫂子給我們也用一用嗎?”

  “走走走,可不能讓他的小嫂子跑了!”

  肥漢、瘦男二人大笑著,大步追向那驚惶奔逃的女子,

  麻臉男陰著臉,

  坐在火堆旁,沒有出聲。

  那二人剛邁開步子,

  二騾子先他們一步跑出院落,沖他們罵道:“別給老子添亂,滾去剝你們的雞!”

  一疊聲地咒罵著,二騾子轉身追向逃跑的‘小嫂子’,

  “狗丨肏的!”

  “今晚必須叫他把小嫂子借給我們使使!”

  肥漢、瘦男嘴里說著污穢之語,

  后者隨手撿起地上散落的一只草鞋,

  用力地丟向二騾子,

  距離太遠,

  草鞋是否砸中二騾子,二人都未看清。

  只看到那只草鞋接近對方的時候,

  對方忽然噗通一下撲倒在地。

  “就這?

  才和小嫂子溫存不到半刻時間,就成了軟腳蝦?”

  瘦男看著二騾子摔倒,

  卻是大聲嘲笑,

  女人還在前面跑。

  但是,

  任由他們二人嘲笑,

  撲倒在地的二騾子卻仍未起身,

  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瘦男與肥漢,以及火堆邊陰沉著臉的麻臉男都開始覺得不對勁,

  然而,

  此時卻是為時已晚。

  一道影子從村口那畔延伸至他們跟前,

  而后,影子里涌出汩汩黑液,

  那黑液驟然人立而起,

  挾裹著讓他們瞬間手腳冰涼,產生強烈窒息感的陰冷詭韻,一瞬間將他們統統包裹!

  也只有坐在火堆旁的麻臉男,

  在最后關頭喊了一嗓子。

  嗓音尖利,

  一聽就是人被嚇破了膽子后才能發出的叫喊:“詭——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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