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牛鼻子……”
李岳山喝住了青驢,
從驢車上跳下來,抄起月牙方便鏟就去追那奔入荒林墳地的老道。
蘇午從騾車上下來,
看了眼老道的背影,
轉回頭與師父說道:“師父,還是我去看看情況吧。
你在這里照看著秀秀她們。”
師父看了看大弟子面上褶皺漸起的臉譜,猶豫著點了點頭:“行罷,若遇著危險情況,趕緊回來,咱們趕快從這里離開,
沒必要因為個作死的牛鼻子,把自家性命搭上!”
“我省得的。”蘇午笑了笑,解下馬騾背上的雁翅大刀,持刀邁入林中。
微光流轉的天穹被張牙舞爪、瘦骨嶙峋的林木樹枝簇擁著,
一個個墳丘就散落在這荒林之中。
四下里陰風乍起,總讓人后背發毛。
好似有雙眼睛就在自己目光未能及之地窺視著自己。
走入林中,蘇午就發覺,四下里的溫度陡降了許多,某種冰寒刺骨的詭韻在此間流轉著,讓他想起老道士那柄桃木劍內曾容納的灰發厲詭。
——老道士鉆進這荒林里,
是為了尋那只曾被他的桃木劍容納的厲詭?
蘇午內心有了猜測。
在林中徐徐邁步,
觀察著左右。
那只厲詭的層次或許不及完整的鬼匠,但恐怖程度亦必然達到了兇級,乃至兇級以上,這個層次的厲詭,需要蘇午小心應對。
他走入林中沒多遠,
身后已被蔓生的枯藤、倒塌的林木遮掩起來,
再看不到兩輛板車的影蹤。
這時候,
一陣細細碎碎的低語聲從側方傳來,
是老道士的聲音,
像是在念誦甚么經咒:“青陽虛映,耀日回靈。神虎辟邪,飛天流鈴。摧邪滅試,萬魔束形……”
蘇午循著老道士聲音發出的方向走去,
未走出幾步,
那個誦念經咒的聲音倏忽一停:“七轉八合,周旋天經。圣化巍巍,大道興行!”
乍然間,
流轉在四下的陰寒詭韻都朝著老道聲音發出之地匯集去了,
不過眨眼的時間,
那些詭韻便盡歸于無!
嘩嘩,嘩嘩!
像是有人撥弄樹枝,穿越密林的聲音響起。
未過多久,
老道士手執一柄斷裂的桃木劍,
齜牙咧嘴地站在了蘇午跟前。
他手里握著的那柄桃木劍上,生出灰白色似筋脈般的細密紋路,有詭韻縈繞木劍,時時流轉——蘇午看一眼那劍鞘,瞳孔頓時一縮!
先前那只因著木劍被鬼匠掰斷,
進而逃脫的兇級甚至兇級以上層次的厲詭,
當下又被老道收入了斷劍中!
幾句經咒,
便能產生如此強橫的威能,
直接把一只層次在兇級乃至此上的厲詭,就給束縛到了一柄斷劍里?!
如今,
蘇午的右眼乃有完整的‘閻魔尊口噬生死大輪’咒印,
以此關押一只兇級厲詭,
并非難事。
可兇級以上的厲詭,
他卻就全然無法了!
然而老道士似乎有法子做到——他手里的殘缺桃木劍應當亦是一種容納、關押厲詭的優質載體,就像收魂米一般,
或許需要用此物配合,
才能容納、關押一只厲詭?
腦海里思緒紛轉,
蘇午還未開口向老道說話,
老道齜牙咧嘴地笑著,向蘇午炫耀自己手中桃木劍,道:“想不想學?想不想學我的這個——”
他揮舞著手里的桃木斷劍,
眉頭忽然皺了起來,
像是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自己這一套法門的名字,卻怎么也思索不起來。
冥思苦想片刻不得答案,老道士嘴里哇哇亂叫幾聲,忽然拉住蘇午的衣角,拽著他往林外走:“跟我來,跟我來,我給你看!”
對方身形干瘦,看起來是個一拳就能撂倒的角色,
但其拽著蘇午,卻迸發出一股巨大的氣力,
哪怕是蘇午想要抗御這股力量,
也得用出自身三四成的力量才行!
這般力量,已經超越許多拳擊手、大力士了——看起來枯瘦的老道,怎會生有這樣大的氣力?!
蘇午內心一驚,
并非抗御對方拉拽自己,
跟著他走出了荒林。
老道士跳上騾車,從自己收拾好的包裹里翻翻找找,
找出了一本皮冊子,遞給蘇午:“就是這個,給你給你!”
蘇午眼睛一掃,
就看到那皮冊上幾個黑色大字:插泥發兵劍訣!
插泥?
發兵?
劍訣?
這幾個字,每一個蘇午都認識,
可它們組合起來以后,
蘇午卻看得迷糊了。
老道士坐在車沿上,把那本皮冊子直直地杵到蘇午跟前,
仿佛蘇午不把書冊拿走,他就要一直杵著一般,
蘇午看著這本皮冊,
承認它對自己的誘惑力極大。
可看看老道的瘋癲模樣,一時間又有些猶豫。
“他給你的,你拿著就是了!
你看他傻,他比你可精多了!”這時,旁邊驢車上給狗剩掖著被角的李岳山轉過頭來,看著老道士嗤笑著道。
“對對對!”
老道士連連點頭,看向李岳山:“我比這老瓢把子精多了!”
“嘿——你這該殺千刀的老牛鼻子!”
“你這該浸豬籠的老瓢把子!”
“老子干了甚么要被浸豬籠?!”
“那我干了什么要被殺千刀?!”
最終,蘇午還是收下了老道士送他的皮冊子。
他雖然好奇薄冊當中的內容,
但當下卻不是研究此事的好時候。
便上了騾車,
與師父一同驅車往荒村外走。
先前老道士一番耽擱,天色又亮了不少,四下里的蒙蒙霧氣散去許多。
兩匹大牲口拉著車,
噠噠地行在荒草漸生的土路上。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
四周籠罩的霧氣倏忽消散。
蘇午再回頭時,
已經看不到來時的路。
只能看到身后枯藤老樹掩映下,一條小河翻山越嶺,從遠處緩緩流淌而過。
“沿著河往下游走!”
師父驅趕著青驢跟在騾車后,洪亮的聲音從蘇午身后傳來:“既然有河,附近八成是有村落聚集的,只管往前走就是!”
“好!”
蘇午應著聲,
驅趕馬騾在草叢里邁開四蹄。
這匹馬騾昨夜雖受了些驚嚇,但蘇午把剩下的藥湯喂給它與青驢,已讓二者都變得精力充沛起來。
馬騾的肚子并不見小,
反而又膨脹了一些,
讓師父看著直犯嘀咕,自覺配制的活血化胎的藥物未有奏效,尋思著換個方子。
可惜,
這事卻不是換個方子就能做成的,
還需把喂牲口的大弟子也給換了才行!
河邊空氣更涼,
寒風陣陣鋪面。
兩輛車駕行過荒草灘,便看到一條小路彎彎曲曲,通向了遠方的一處高坡。
路上少見雜草,
兩邊皆有阡陌縱橫。
“果然是有人家的,沿著路走吧!”師父又發話了。
蘇午依言而行。
馬騾踏上那條小路的瞬間,
忽然一股清風拂面而來——這風雖起自寒意深重的初春,但偏偏無有一絲寒氣,反而暖意融融,吹得人渾身毛孔都仿佛張開來,
沐浴在這清風里!
蘇午感受著這股清風,內心詫異的同時,連忙側頭去看旁邊的老道士,
發現老道士手上掐了個印記,鬢發微揚,顯然也受到了清風吹拂,
身后的師父,
躺在排子車里的師弟師妹們,
甚至兩匹牲口,都沐浴在這清風中!
見到此情此景,蘇午頓知,這就是師父所說的,過了詭關之后,天地氣脈帶給自身的一份加持了!
他面上的臉譜也被這清風浸潤了,
褶皺愈來愈多,
最終從他面孔上脫落。
同時,
一股類似于密藏域本源力量的氣息,忽自蘇午眉心脈輪之中升起,勾連意根藏的力量,流轉于蘇午周身內外六輪當中!
他用以鎮壓‘嘛喇罕護法’的右手密咒脈輪中,
輪脈層層疊疊,向內延伸,
赤紅火色由脈輪深處往外涌動。
莫名氣機剎那將他與跟蹤在兩車之后的‘李黑狗’相連——李黑狗在蘇午斬斷發絲以后,便在他的授意下,倏忽逃入黑暗中,
如今又跟在了眾人之后,
此下蘇午的氣機與之相連,
引得一陣清風灌洗李黑狗周身,
將這本來有形有質的一具活人肉身,驟然洗刷成了一道清白氣息!
這道清白氣息盤繞著內中的‘黃胡子詭’,層層密咒真言圍繞黃胡子詭形成枷鎖,又仿佛成了對這只厲詭的一種加持,
枷鎖扭轉,
中央的黃胡子詭在清白氣與火紅密咒共同絞纏煅燒下,
亦漸漸變成了嘛喇罕的護法形象。
——一道生有四首、六臂,頭頂盤坐著一尊漆黑獅子,周身被烈火覆蓋的虛影!
與真正的嘛喇罕護法不同的是,這道虛影的六臂之中,并沒有持握種種法器。
虛影乘風而起,
倏忽化虹而去!
排子車上的蘇午睜開了眼睛。
眼中乃有焰網重重交徹,
光明大日于心神中輪轉。
一霎那,
有股陰冷至極,近乎于詭韻,卻終非詭韻的氣息籠罩住了他!
一尊渾身青綠,眉目慈和的‘女神’從光明大日之后生出,遍是尖銳指爪的十指,直直地插向那輪光明大日,欲將之捏成粉碎!
外相侵襲!
成就佛諦大手印法的第二道次‘光明加持’以后,
外相侵襲便會頻繁顯化,
此種侵襲可能直接以外相形式出現,譬如當下,
亦可能借助外物,如借邪祟,借天地氣象,借雷霆雨露顯化,沖擊蘇午凝聚的光明大日,務求在那輪大日之中留下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