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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過陰(一)

  “道長,

  這些馬腳先生稱門外那位是‘詭差’,‘詭差’也是詭嗎?

  為什么從它身上,我感覺不到絲毫的詭韻?”

  蘇午看著老道士說道。

  “我哪知道啊?

  我什么都不懂……”老道士轉過頭,一臉茫然地與蘇午對視著。

  這道士方才與師父說話,

  還稱可以嘗試把‘詭差’帶回它從前呆著的地方。

  現下面對蘇午的提問,又作一副老糊涂狀,他必定知道點什么,

  當下就是在故意消遣蘇午,不告訴他而已。

  “呵!”李岳山看著老道士,冷笑了一聲,他卻明白這老牛鼻子在打什么主意,也不戳破對方,轉而道,“若世間有神詭之分的話,

  當下這位詭差,無有詭韻散發,可以稱之為神。

  若世間神詭不曾區分,

  那它就是只詭!

  糾結這些問題作甚!”

  “牛鼻子,

  這詭剛才一手按住了崔地主老娘身上那只詭——你我都看到了的,

  我走南闖北這么多年,這么兇的詭,也只見過一個半!

  那半只詭,就是咱們在詭關里都遇到過的‘鬼匠’!

  所以,

  老漢也與你明說罷,

  對付這只詭,我們班子也就灶里火有點用,

  想油炸它那是根本不可能——現在就看你了,

  你說甚么能試試把它送回它原來的地方,

  怎么試啊?

  需要老漢怎么配合你?你只管說來!”

  李岳山說著話,

  神色越發嚴肅。

  老道士的眼神也不覺間清澈了許多,目中仿若有冷電閃過,

  其仔細聽過李岳山所言,

  偏頭看著李岳山,卻道:“你不給我添亂就是好事了!”

  “好你個牛鼻子,

  這時候還要說渾話!”師父眉毛一豎,眼睛狠狠瞪視向了老道士,

  老道士搖著頭,

  嘆了口氣,

  佝僂著背走到了王端公遺留的香壇前。

  他將蘇午和四個馬腳先生都招到身邊來,道:“還是得請你們過一道陰,把門外的那位詭差帶回它該去的地方哩。”

  幾個馬腳先生嚇得臉色煞白,

  都一個勁地搖頭。

  “不成的!”

  “我們的壇神出來就被它壓住了,請不了神,讓我們肉身過陰嗎?!”

  “這是在要我們的命!”

  “還是設法去請西南邊棘棘山上的九流先生罷!

  他是大端公,

  肯定有法子領詭差過陰的!”

  四個馬腳還在一個勁地拒絕著,老道士忽地一下從褡褳袋子里掏出了半截桃木劍,一層灰白詭韻在空氣里猛地暈染開,

  叫四人遍體生寒,

  都收了聲!

  老道還是那副老糊涂的樣子,看著四人道:“若不肯去,那你們就先試試我這木劍能不能殺人?

  老道也,也殺過好些個作奸犯科的馬腳哩……”

  說到后面,他的神色又迷茫起來,

  然而那半截桃木劍上駭人的詭韻,以及他嘴里說出來的話,

  卻讓人根本不敢將他當作個老糊涂來對待!

  四個馬腳煞白著臉,都不說話。

  老道士拍了拍腦袋,

  看看身后,

  原本升起一丈多高的燒魂火,此時被一層粘稠黑液絞纏著,已經熄滅了小半,

  過不了半個時辰,

  四周的燒魂火將完全熄滅,

  詭差靜靜站在門后,

  像是一截木樁。

  兩次嘗試失敗后,

  它便停下了腳步,始終沒有第三次朝前邁步。

  但它第三次朝前邁步時,前路必定沒有阻礙——非只是燒魂火被粘稠黑液壓滅的原因,更因為,老道隱約想起了,門口這位‘詭差’在古籍記載里就有此種特性。

  “你們四個不要這副樣子啊,

  老道讓你們去過陰,

  肯定有法子保你們的命,

  不會叫你們白白去送死哩。”老道回過頭來,拍了拍其中一個馬腳的肩膀,差點沒把對方嚇得跪倒在地。

  四個馬腳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都不住地點頭,

  再不敢多話。

  老道站在香壇前,

  香壇上還擺放著幾樣法器,

  即一只牛角號角;

  一枚‘雷霆都司’的大印;

  一只鈴鐺。

  他將雷霆都司大印交給蘇午,

  把號角與鈴鐺分給了兩個馬腳,

  而后撿起香壇上剩余的三個面具,

  三個面具一為慈眉善目的老者;

  一為赤面獠牙的兇神;

  一為骷髏面具。

  淺淡的香火味從那三張面具之上散發了出來,蘇午鼻翼微動,他面上的細微動作被老道看在眼里,

  老道將三張面具疊起,

  轉而對蘇午道:“你小子身上好似有一種能耐,可以溝通不同的神靈哩?”

  蘇午聞言反應過來,

  知道老道說的是人皮紙的戲仿能力。

  他點了點頭,未置可否。

  “這三張儺神面孔就交給你,

  你看看能不能喚動它們?”老道說著話,將三張面具交給了蘇午,

  蘇午一伸手接過那三張‘儺神面孔’,面上的臉譜就倏忽褪脫下來,貼在他的胸口處,隱約散發出一陣陣冷意。

  他心生莫名預感,

  將三張儺神面孔貼近胸口,

  面孔在他衣衫上徐徐融化,消失不見。

  跟著,他臉上就浮現出一張慈眉善目的老者面孔,老者面孔一閃而過,又變作慘白骷髏面具,倏忽又化作赤面獠牙的兇神,

  就好似變臉一般!

  四個馬腳見到此般情形,都有些發呆。

  每個端公皆有壇神傳承,

  這些‘壇神’多是初代端公們在一次偶染重疾,或是家破人亡之后,在睡夢中,在瀕死體驗里交感得來。

  他們因為一場災禍,

  得以運用壇神的力量。

  此后,

  乃設置香壇,將此神持續奉養在香壇之中,因而此神得名‘壇神’。

  端公們以自己初遇壇神的那一年,為壇神定下生肖,

  便以此種生肖為牲祭,不斷供養壇神。

  通常而言,一個端公只能運用自己香壇里供養的壇神,

  哪怕得到儺神面孔,

  其亦休想驅使得到那尊壇神。

  可現下馬腳們看到的蘇午,只在瞬息之間,就已經可以驅使王端公這一脈代代相傳的三尊壇神了!

  這種情形委實打破了他們的認知!

  蘇午對自身的情況感應更加清晰,

  這些儺神面孔一戴在臉上,就有極其濃烈的香火氣往鼻孔里鉆,

  吸入那些香火氣,就讓自身有種熏熏然的感覺,

  好似身軀沒有了重量,可以隨時乘風而起,

  當前的世界都在自己眼前解離,

  一些平常狀態下看不到的溝溝坎坎,幽壑曲徑,都在此刻模模糊糊地呈現于自己眼中,

  自身好似一步就能跨入那些幽壑之中,

  但邁出步子,就發現那些幽壑距離自身更加遙遠。

  同時,

  每當自身運用起相應的儺神面孔時,總會有一道模糊不清的形影在一些色澤斑斕的氣流交織間呈現,

  三張儺神面孔,

  對應三道不同的形影!

  蘇午懷疑,

  那些形影可能是某些恐怖厲詭的影子,那樣僅憑影子就能將自己‘印刻’在天地間斑斕氣流中的厲詭,或許是‘荒級’以上的可怖存在!

  “看來你能使喚得動它們,

  現下沒有牲畜來祭祀它們,你還是節制使喚它們的力量,免得待會兒過陰的時候,它們突然不聽你使喚。”老道的聲音在色澤斑斕的天地間響起,

  蘇午臉上的面具倏忽消褪,露出他原本面容,鄭重地看著老道。

  老道看著蘇午的眼神,道:“有甚么疑惑,等過陰回來再說罷,我們再不抓緊些時間,門外的那位就要走進來了!”

  “好。”

  “巫道其實不分家的,

  民間扶乩請詭,問陰降神之法,在道門亦常見此類法門。

  端公法的過陰術,老道雖然懂得不多,

  但有儺神先鋒開路,

  辟見陰間,指引暗路,卻也不是多困難的事情。”

  老道一邊說著話,

  一邊扯下供桌上的紅布,

  轉而從褡褳里取出太極八卦兩儀圖,覆在供桌上,

  接著,

  其將一枚拇指大的印紐放在供桌中央,

  嘴里道:“弟子玄照,攝受上清三洞五雷經箓,請降‘上清法壇’!”

  老道一言而落,

  蘇午鼻子里嗅到的香火氣息驟然濃烈了許多,

  即便沒有面具覆蓋于臉上之上,他亦好似看到天地間有斑斕氣脈朝著此下涌動,聚集徘徊于老道身前鋪著一張八卦圖的供桌四周!

  這時,

  老道隨意撿起兩根香燭,立在供桌左右,

  那些徘徊在供桌四周的氣息,

  就猛然積聚在燭頭,

  香燭點亮,

  升起一尺赫赫明光!

  接著,

  四周的斑斕氣脈交織在整座供桌上,

  形成種種紋理,

  使之恍惚間好似變成了一座祭壇!

  上清法壇已立!

  隨后,

  老道從褡褳里取出鎮壇木,壓在這座‘法壇’的右側,又拿出帝鐘,置于法壇左側,中間擺上香爐,卻未有上香,

  而是取出毛筆,

  飽蘸朱砂墨,

  在一張黃紙上畫起符咒!

  師父站在外側,憂心忡忡地看著站在法壇里的蘇午,方才想要向老道詢問的話,終于還是沒有問出口。

  過陰可不是那么好過的!

  尤其是帶著一個從‘陰間’跑出來詭差回去,

  對方豈能愿意?!

  一張符咒畫好,老道猛地將之揚入空中,

  那黃符飄過中間的香爐,

  倏地熊熊燃燒起來!

  法壇前的棺材里咚咚作響,

  整副壽棺隱隱裂開縫隙,

  幽深溝壑在縫隙里顯出痕跡——

  “今有死者崔氏婦,

  因為厲詭侵殺而死,乃通陰時,打撈其性魂,

  可開陰間路?!”

  老道一拍鎮壇木,

  向著在眾人眼里生出詭變的棺材厲聲發問!

  嘎吱,嘎吱!

  棺材隱約顫抖起來,

  其上裂開的縫隙越發變大,

  縫隙里,一只只陰綠色的眼睛生了出來,強烈的詭韻猛地噴薄而出——卻在下一刻,被上清法壇交接的氣脈死死壓住,不得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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