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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6、五頭娘娘

  老神漢把桌上的鏡子收進褡褳袋里,

  取下了供桌上撐開的、屬于全卓的那塊‘壇神布’,將全卓的幾張儺面也從供桌上拿開,轉而拿出自己的壇神布,在供桌上撐開豎起。

  他的壇神布上,

  同樣畫著一副簡陋的圖案。

  乃是一個長著五個頭的女子。

  女子的頭發在半空中交錯著,好似變成了黑色海洋。

  ‘她’的每一張臉都一模一樣——涂著腮紅與紅嘴唇,看起來滑稽又丑陋的五張臉,在這五顆頭顱下,是細如竹竿的脖頸,以及脖頸下比例更小的四肢全身。

  掛上壇神布,

  設下香爐,

  供上香火。

  老神漢一手持師刀,猛烈搖動,師刀上的八個小環相互碰撞,嘩啦啦作響;

  一手持牛角號,湊近嘴邊,

  猛然吹出沉沉的慟哭之音!

  “嗚——嗚嗚——”

  這聲音響了五秒鐘,老神漢放下牛角號,轉而拿出一面令旗,黑底的旗子中央畫著一個紅色的血手印,他將血手印旗子朝前一擲——令旗正扎在香爐中,

  陰風倏忽間在這臨時香壇上起旋飛舞,將那支三角令旗旗面撐得筆挺!

  老神漢見此情狀,驟然發出刻意掐細了的尖銳聲音:“俺是楛山黑山法教二十代大神癲張元乙呀——今來替人贖魂買命,

  奉請蒼頭娘娘、黑風娘娘、白面娘娘、兔唇娘娘、瞎眼娘娘——五頭娘娘,到咱這個壇神香煙會上來呀!”

  那老神漢念完開壇經后,跟著誦一句‘婆娑訶’。

  蘇午此前聽神癲全卓在胡言亂語過后,也會跟一句‘婆娑訶’,他以為這是對方將佛教的術語抄襲到了其之端公經文中,但此下老神漢也在念經過后,誦一句‘婆娑訶’,頗讓人摸不著頭腦。

  佛門與端公法脈應該無甚關系。

  佛門的‘婆娑訶’與端公法脈的‘婆娑訶’,或只是音節相同,

  但各自表意不同。

  老神漢開壇經誦完,

  香壇上毫無變化。

  他對此似乎早有預料,接著就道:“娘娘,娘娘你莫怪啊,實在是小弟最近脫不開身,今天才來拜娘娘嘞!

  今天請了娘娘來,娘娘上了我地身,

  我帶娘娘去找相好誒!”

  老神漢的言語聲,夾雜著一些怪異的腔調,此下聽起來,竟好似戲腔一樣,有些婉轉。

  他話音落地的剎那,

  四下里周旋的風驟然間匯集而來,

  陣陣涼風中散溢出陰冷的詭韻。

  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詭韻籠罩于‘香壇’之上,使得‘壇神布’產生道道褶皺,上面勾畫的‘五頭娘娘’圖案在起皺又平復的過程中,好似活了過來!

  每張丑陋的面孔上,都流露出滿意的笑容!

  極淺極淡的‘神韻’從那張壇神布上流轉而出!

  若蘇午當下守在供桌側畔,

  就能發現,壇神布上勾勒的‘五頭娘娘’畫像,完整臨摹了某個恐怖厲詭的‘形神’,摹畫者抓住了那個厲詭最核心的某種特點,將之訴諸于布帛之上!

  摹畫者描寫出的這種特點,躍然于紙上,

  就形成了一種‘神韻’!

  此種‘神韻’雖然遠遠弱于蘇午從天人交感境界中獲得的神韻,但神韻留存于破布之上,將之固定下來,也就使得老神漢有了與厲詭溝通的‘渠道’!

  他在自己臉上涂脂抹粉,

  則是在臨摹厲詭的‘神韻’,借此拉近與厲詭的距離,讓畫上真正牽連的厲詭,能夠在自己發癲的情況下,上到自己身上來!

  破布上的‘五頭娘娘’笑得嘴角都要裂開到耳根了,

  香爐里的線香飛快燃燒到根部,

  那支三角令旗上的‘血手印’忽然滴落出殷紅的血,強烈詭韻從那一滴滴不斷順著旗桿淌落的鮮血迸發出來!

  老神漢嘴里咿咿呀呀地唱著:“娘娘還能信小弟誒,小弟一定出死力,叫你跟你相好呆一塊,倆個都能盡興又如意誒……”

  他一邊唱著這些不著調的經文,

  一邊拿出一張黃紙,鋪在桌面上。

  之后拔出香爐里不斷滴落鮮血的令旗,使鮮血能滴在黃紙上!

  鮮血在特制的黃紙上蜿蜒流淌,

  形成一些詭異的紋路,

  皆是‘厲詭文字’!

  這時,老神漢又在經文末尾跟了一句‘婆娑訶’,紙上的厲詭文字,隨著他念出這末尾真言以后,一下子被他看懂——

  他嘴里跟著發出尖銳而陰森、怪異又恐怖的厲詭音節:“唵噠嗒蘄艾鉿郟嘛喇!”

  一言落!

  原本匯集于香爐中的、那些具備濃烈詭韻的鮮血,此時裹挾著香灰,竟在爐中聚結成了一根手指頭粗的血色線香!

  那點燃的香頭不斷飄散出縷縷血氣!

  老神漢雙眼不斷上翻,顯出泛著血色的眼白,他一邊努力掙扎著,回正自己的眼珠,一邊伸手抓住香壇路的那支血線香,

  張口將還點燃著的,散發出縷縷血氣的香頭吞進肚子里,

  緊接著,

  整根香都被他連吞帶嚼吃光了!

  他在香壇前手舞足蹈,臉上帶著癲狂的笑意,褡褳袋上串著的一個個鈴鐺,隨著他瘋狂蹦跳而不斷作響!

  叮當當當,叮當當當!

  許是這陣鈴鐺有奇效,

  鈴鐺聲響了數秒后,老神漢左眼里仍舊只有泛著血色的眼白占據著,右眼則重新顯出漆黑的眼仁——陰冷詭韻在他左半邊臉上、左半邊身體上纏繞著,他的右手臂趁此時機抓住了供桌角的一張儺面,戴在臉上!

  濃郁詭韻在那張儺面上鋪開,

  竟使得儺面瞬間變了模樣——變作五張丑陋的、擠在一起的臉!

  他身軀顫抖、搖擺的幅度頓時減小,

  隨后,

  老神漢仍以右手抓住了香壇上的‘雷霆都司’大印,

  將它正正按在桌上那張寫有厲詭文字的黃符紙上!

  一個赤色印鑒留于黃符紙上!

  圍繞老神漢周身翻騰的詭韻,在此剎為之一滯!

  老神漢口中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娘娘、娘娘……我還有一件事沒和你講明白哩,小弟不能叫你白上身,你得給小弟回個禮——”

  此話還未說完,老神漢聲音陡然一變,兇厲的厲詭語言從他口中吐出:“殃咹哈吽恰!”

  “你不答應,咱就不放印嘞!”

  “咚鉿!”

  他口中語言時刻變幻,

  一會兒是常人的語言,一會兒又變作厲詭的話語。

  如此兩輪交涉后,老神漢拿起桌上一支飽蘸朱砂的毛筆,一筆橫著劃過黃紙上的印鑒——

  印鑒圖案被這一筆攔腰‘斬斷’!

  渾身爆發強烈詭韻的老神漢,挪動著腳步,走到院子中的棺材前,一雙遍是褶皺的蒼白手掌,按在棺頂外壁——濃烈的詭韻層層席卷蔓延,

  蘇午頭頂,棺頂內壁的‘鬼門’圖案起了新的變化……

  門縫里探頭探腦的鬼臉女子推開了兩扇黑漆木門,

  黑漆木門周圍,滾滾黑霧翻騰漫淹。

  霧氣里,一張張猙獰鬼臉沉沉浮浮。

  蘇午翻過身去,抬頭看向前方的鬼門——那原本只是刻畫在棺木上的圖案,此刻竟真變作了兩扇低矮的,僅能容他匍匐著鉆過去的木門!

  鬼臉女子已經消失無蹤,

  兩扇木門被‘她’推開了大半,

  蘇午再伸手用力一推那門,就將門完全推開。

  他身形匍匐著,鉆過了那兩扇門,眼前情景豁然開朗——

  自身還是處在江家院子里,

  只是,此下的院子內,到處皆是蜿蜒迂曲的溝溝坎坎。

  昏黃色覆蓋了這大地上蜿蜒迂曲的溝壑,

  從院子門口往外看,

  地平線盡頭,一道道高聳而恐怖的陰影相互糾纏著,扭曲著。

  黑天黃地之景再現,

  天地顛倒,

  蘇午第二次走入‘陰間’之內。

  不過,

  他當下所處的位置,看似距離大地上那些交結盤繞的溝壑不遠,實則距離絕對不近。

  在他第一次進入‘陰間’的時候,能看到陰間盡是不斷交織蜿蜒的斑斕氣脈,然而此下自己所處的地方,乃是‘鬼門’之內,僅僅是接近陰間的邊沿而已。

  此地僅能看到黑霧周流,

  霧氣里有詭韻彌散。

  頭頂半空中,

  一盞盞散發出慘綠光芒的燈籠滴溜溜轉動著,

  每個燈籠上都貼著一個漆黑的‘囍’字。

  這些燈籠在半空排列著,蜿蜒向未知的黑霧盡頭。

  影影綽綽的‘二十四孝圖’、‘十八層地獄圖’在蘇午左右兩側鋪展開,形成了畫卷的墻壁,跟著慘綠燈籠向前蜿蜒,漫過了江家宅子的院墻。

  這些畫卷,原本多會出現于停放死人的靈棚中!

  畫卷時而凝實,時而虛幻。

  在兩道畫卷之墻內,蘇午的身前,一個生有五個頭顱,黑發如瀑布般披散,四肢卻好似嬰兒一般的黑影無聲無息立在那里。

  恐怖詭韻從那道黑影上散發了出來。

  趁著左側‘二十四孝圖’變得虛幻之時,蘇午看向畫卷墻外的現實世界。

  現實中,

  ‘老神漢’站在供桌前手舞足蹈,瘋瘋癲癲,踏著怪異的舞步。

  一聲真言從他口中傳出,落在畫卷墻上,竟使得畫卷之墻都蕩漾起層層漣漪!

  此時邁步朝前走去。

  叮鈴鈴,叮鈴鈴……

  它身上響起細微的鈴鐺聲。

  蘇午聞聲心領神會。

  老神漢請他跟著這厲詭的黑影,一路朝前走。

  他邁步朝前走出。

  同時在心底呼喚出聲:“模擬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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