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暗天穹上,
一道透明的、漫溢白慘慘天光的裂痕,從鳳山山頂筆直而下,幾個呼吸就臨近了鼎靈的頭頂。
伴隨著那流轉白慘慘天光裂痕的臨近,
有凜冽詭韻如大潮般傾軋到了鼎靈的法壇前。
一道黑漆漆的、高逾三十丈的人形身影渾身散發著海潮汪洋般的詭韻,從鼎靈視線盡頭的山路上出現,邁步朝她走了過來。
這道黑暗人形的胸口處,鑲嵌著一顆紫紅的心臟,那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讓人神思斷續,念頭運轉都漸變得不連貫!
它的左手十指張開,被黑暗包裹的左手手骨若隱若現。
黑暗人形厲詭張著雙眸,分別流轉大道紋韻、密藏域本源力量的雙眼看向天威道壇山門牌坊后臉色發白、臉上生出一雙雙橫眼的鼎靈,眼中沒有絲毫情緒。
那白慘慘的天光投照在了法壇上,也將法壇后的鼎靈,以及身處于五通神廟系中的旺財、五通神都包容進去,在白慘慘天光下,所有生靈都會生出壽元加速流逝,自身定格在原地,如一棵樹般迅速失去生命,迅速枯萎的恐怖感覺!
鼎靈沒有想到,依著蘇午的辦法將他召回——最終竟找來了這樣恐怖的一個厲詭!
對方還未臨近法壇,但伴隨對方而來的白慘慘天光、凜冽詭韻,已經令這場儀軌即將進行不下去!
法壇上,
一件件被鬼匠縫線纏繞起來的遺物上,殘存的亡者意識都如狂風中的燭火般,瞬間熄滅了!
眾多亡者殘缺意識就此消無,
不再對蘇午發出呼喚,
那高大的黑暗人形的雙眼不再時睜時閉,
它一步邁過,臨近了山腳下的山門牌坊!
鼎靈手腕上纏繞的一根根鬼匠縫線彼端,不再有殘缺亡者意識跟從她,一同向蘇午發出呼喚,她仰頭看了一眼那臨近的黑暗人形,在白慘慘天光即將奪去自身全部的生命力,自身就此凋亡之時,她忽然閉上了眼睛,用力以劍指抵著眉心:“六月十五午時三刻生辰,姓蘇名午道名鼎陽號燭霄子者!
性魂歸來,肉殼歸來,因果歸來!”
“鼎陽師兄,回來!”
“回來!”
強烈的執念沿著鼎靈手腕上的一根根鬼匠縫線,順延至那一件件早已經沒有亡者意識寄托的遺物上,將遺物上以蘇午鮮血調和朱砂寫就的符咒都統統點燃!
光火跳動中,
更大的力量匯成一股,悉數傳遞到廟系中的五通神念頭里!
五通神居于廟系之中,卻也未能料到,在那白慘慘天光映照下,自身的生命亦在跟著加速流失——他本就因為一道怨神帖而被逼到了絕境,此下被白慘慘天光一照,更是處在了生死關頭,被鼎靈調集起來的莫大愿力一沖——自身念頭筑起的堤防瞬間就被沖垮,當場決堤!
它那張凹陷下去的臉盤上,
一個個蒼白孔洞里,五通神積蓄的最后一部分愿力在那些孔洞中,匯集成了愿力嬰孩,一齊向身形顫抖著、時而止步、時而邁步向前的黑暗人形厲詭發出了呼喚:“六月十五午時三刻生辰,姓蘇名午道名鼎陽號燭霄子者!
性魂歸來,肉殼歸來,因果歸來!”
“歸來!”
那道漆黑的人形周身,黑暗如絲綢般從它身上剝離而來,流轉到了四下!
被撕扯出一道狹長透明裂縫的天穹,借著這不斷散失的黑暗,將自身補充完整!
白慘慘天光剝奪去的生命力,亦滾滾歸向了鼎靈、五通神、旺財!
鼎靈與旺財漸次恢復!
而五通神的念頭完全被鼎靈主使,此下竟還在燃燒自己,向蘇午不斷發出呼喚!
層層黑暗,盡數剝落去。
山階上,
臉色慘白的蘇午仰面而倒。
閩江江水翻騰,向前奔流去。
江岸邊的樹林中,隱著一座荒棄的野廟。
不大的廟宇中,原本露出幾個破窟窿的墻壁與屋頂,盡已被重新覆蓋上茅草與泥土,修葺成了北閭山群道的臨時落腳點。
幾個女冠將兩扇用木板橫著釘在一起,才不至于散成碎塊的門板移到門邊。
外頭漸明的天光就投射進了廟宇內。
北閭山群道在廟門外打了水來,洗漱一番后,就都排列好了,一板一眼地將師父教授的功夫拳法演練過數遍。
他們將將把拳法練過三遍的時候,
廟門內,身材瘦弱的鼎靈就扶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出了廟門。
那人面目俊朗,只是臉色尤有幾分蒼白,他微微用力試圖脫離鼎靈的攙扶,不料鼎靈扶著他反而越發用力:“師兄身子還沒好爽利,這時候卻是不好逞強的。”
“雖然還未痊愈,我自己走路卻已經無礙了。”蘇午有些無奈地向鼎靈說道。
鼎靈低著頭,看著腳下的幾級臺階,一邊扶著他往下走,一邊道:“慢些走,對。”
待到下了臺階以后,她才仰頭看向蘇午:“師兄自覺恢復得差不多了,那當下可能掙開我的手?若能掙開,我便信師兄已經痊愈,可以任憑獨立行走各處,自不會干涉分毫。”
蘇午張了張嘴,當時化為厲詭,再歸返人身后,他自身就元氣大傷。
至今已經修整了三五日,
即便有密藏域的草藥補充,今時自身仍是元氣虧空,氣力卻是連鼎靈這樣的女冠都比不得了。
他未再與鼎靈爭辯什么,由著鼎靈攙扶自己,坐在了廟門臺階下的一張破椅子上。
開始指導弟子們接下來的功課。
即‘原始雷祖北陰寶誥’、‘玄天寶誥’的修持。
如今他自身元氣大傷,‘意’也受傷頗重,一時之間,自身卻也無法修行符箓道法,每日持誦北陰圣母寶誥,亦只能在嘴上過過干癮,萬不敢引動寶誥,勾攝雷霆,實修寶誥。
五雷邪法轉為五雷正法的進度,只能就此停滯。
‘神頭鬼臉’這道咒印,可以令他自身化為厲詭,之后為他舉行某種儀軌,亦是能使得他歸返人身,將他召回,但此中隱患頗多,這次他歸返人身就差點出了岔子,差點把為自己舉行儀軌的鼎靈都給殺掉——而在這個過程里,他自身沒有絲毫意識!
并且,
雖然他在之后終究還是成功歸返人身,但化為厲詭,亦對自身消耗頗大,令自身元氣大傷,近乎于受到了一次中程度的創傷!
這道咒印終究副作用太大,蘇午回想當時——假若自己殺掉鼎靈這個唯一能為自己舉行儀軌的人,那自己下場又會如何?
只怕會在厲詭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從此只能變作一個無意識的、依照殺人規律殺戮群生的惡詭,再沒有歸返人身的可能!
蘇午由此暗下心念:“‘神頭鬼臉’唯有在自己被逼到絕境、無解之局,且身邊有可靠人選為自己舉行儀軌之時,方才能夠使用,否則能不運用這道咒印,就不運用這道咒印!”
當然,
此次死中求活,亦終于完全壓制住了‘怨神’。
曾經化為厲詭的‘持鎖鏈地藏王塑像’,今時被一雙從塑像腦后生出的漆黑枯瘦手掌遮住了全臉。
——殺生石中蘊生出的厲詭,就此陷入徹底的沉寂。
那雙漆黑枯瘦手掌,是‘鑒真’為這座凋像做的最大保險,它能保證怨神縱然集齊所有拼圖,其自身仍舊無法‘完整’,仍舊是殘缺,無法釀出更大的災禍。
當蘇午令怨神陷入沉寂后,
那雙手掌就遮蔽住了整張怨神的面孔,斷絕了它再次復蘇的可能。
饒是如此,
鑒真的手段仍舊讓蘇午心驚不已。
在他離開東流島時,鑒真已經近乎于‘死’了,但他仍舊能在‘已死’的狀態下,算出蘇午會在數百年后出現在閩地,隔著時間與地理的跨度,為蘇午捎來一句話,讓蘇午不得不出手解決他留下的因果!
這個僧人一心為達成磨滅鬼佛、關押鬼佛的目標,
眾生的死活已經不在其眼中。
他的生死,皆系在鬼佛之上。
他都已經將自身修煉到一個匪夷所思、至今蘇午都無法揣度的地步去了——那鬼佛又是個什么層次的厲詭?!
須知,玉藻前都只是鬼佛殺人規律下的副產物!
蘇午心念頻動,引導著眾弟子持誦過兩大寶誥,做完早課以后,諸弟子聚攏到了他周圍,他向顯正、顯一問道:“薪炭燒造得如何了?”
“近日氣候較為暖和,天氣干燥,薪炭已經積累了有上百斤了。”
“多積累些,鍛造兵器說不定會出甚么以外,多積累些薪炭,以免到時候捉襟見肘。”蘇午點了點頭,囑咐了自己門下年紀最大的兩個弟子幾句。
二人點頭答應。
他又看向長相普通的顯純。
不用他問話,顯純就朝他稽首行禮道:“弟子尋了幾個匠人,和他們約定好了,明日就在咱們這周圍動工,打造幾個燒鐵的土爐。
因為爐子修筑在隱蔽處,官府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注意到咱們這邊的。
——他們忙著剿亂平逆,縱然注意到了,一時半會兒也騰不出人手來干涉咱們。”
“嗯。”蘇午應了一聲,接著道,“距離這四月十四,也就只剩下十天左右的時間了,四月十四,真閭山現。
本地那些法脈有甚么動向?
你可曾留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