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表——姓名:朱玉明(自稱王富盈',經查,王富盈并非明州事件中的失蹤者)。
性別:男(自認為'女')。
年齡:39歲(自稱有52歲)。家庭住址:······
蘇午在一間透明隔間前站定,仔細地閱覽著隔間上貼著的一頁資料表。
隔間內,身材高大的男人雙手疊在小腹前,在隔間里小碎步地來回走著,滿面愁容,惴惴不安,“他'沒有如其他活尸一般見到蘇午靠近就飽含惡意地大吼大叫、厲聲拷問,而是畏怯地觀察了蘇午一會兒,才小聲道:“差爺······老婦還得在這里呆上多久啊?”
收回看向資料表的目光,蘇午抬起頭來,看著那舉止儀態宛若老婦人的高大男人,出聲道:“王富盈。”
“是。”那高大男人趕緊出聲答應。
“家在晉地哪里?”蘇午問道。
“高大男人'回道:“回差爺,額家在汾州府一個隔牢牢的小山村里,叫大水潭村'。”
它言語之間,多帶有當地俚語,若非與它一樣的晉地人,其實也難辨明它的言辭,不過蘇午以'八識心王'加上自有的唇槍舌劍之稟賦,主導這場談話,與它溝通起來,倒也不算困難。
這“高大男人'活尸繼承地“王富盈'記憶,先前回應蘇午的話語,是說它家在'汾州府'一個犄角旮旯的荒僻山村里,那村子名叫'大水潭村'。
“汾州府人,怎么會輾轉數千里,到了明州這邊來?”蘇午問道。
“額也不知道哩······”高大男人惴惴不安地搖頭。
“王富盈'再次搖頭,遲疑著道:“額村子里的'周大善人'家的三兒子,滿十二歲了,額去參加他的“圓鎖禮',當時坐在酒席上,才吃了一塊雞肉,大善人領著他的三兒子到堂上,才給他那三兒子開了脖子上的鎖······
額就啥也看不見,啥也不知道了。
等額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額不認識的地方來了。”
“圓鎖禮······”蘇午低聲自語。
似“圓鎖禮'這般習俗,在今時亦未斷絕。
主要是從前人認為孩童在十二歲以前都是魂魄不全的狀態,是以需要用一把鎖鎖住他們的魂魄,以免魂魄四散溜走,引致童子早天。
到了今時,'圓鎖禮'主要引申為對孩童的一種祝福,寄望于通過這種儀式,讓孩子能“打開智慧',往越發具備聰明才智的方向發展。
蘇午看著高大男人,說道:“看來是那周大善人家的三兒子出了問題?長輩一給他開鎖,便導致你忽然失去感知,等到感知恢復的時候,已經到了如今這種境地里來。”
“王富盈'茫然地搖了搖頭:“額不知道···
“那你可認識'朱玉明'?”蘇午問道。
明明就是朱玉明模樣的高大男人,臉色茫然地搖了搖頭:“不認識哩。”
蘇午未置可否,又問道:“你從明州走到這里來,沿途可遇見過和你一般的人?”
“額看到過一群留長辮子的人,就是不知道他們和額是不是一樣,不知道為甚么就來到這不認識的地方來·····王富盈回道。
蘇午點了點頭,他左掌握著一面八卦銅鏡,右手里出現了一支飽蘸朱砂和墨的毛筆。
抬眼盯著高大男人,蘇午再次出聲問道:“你真不認識'朱玉明'?”
說話之間,八識心王驟然運轉開來。
諸色斑斕光輪由虛轉實,一剎那出現在現實之中,將其余眾多隔間都摒棄在外,唯獨將'王富盈'的隔間包容于其中。
于是,在諸色光輪不斷盤旋之中,王富盈聽到蘇午的話,一遍一遍地傳徹:“你真不認識朱玉明?”
它的神色明顯急躁起來,連聲回應:“差爺,額真不認識啊,額真不認識啊!
“你未曾說謊。”那在諸色光輪間傳徹的聲音似乎變得溫和了一些,'王富盈'的神色也隨之平靜下來,不復先前急躁。
它附和地點著頭。
就聽那聲音陡然間道:“但伱也不是“王富盈',你是誰?!
是誰?!”
那聲音陡然變得冷峻起來!
一聲聲厲喝,猶如一道道炸雷從天劈落!
諸色光輪世界,頓時化作漫天激雷交相劈炸而下的世界,“王富盈'置身于這世界中,神色惶然,不知所措!
“大水潭村,周大善人三兒子圓鎖禮那日,你在何處?
快想!快想!
那聲音一次比一次猛惡,每一句言語里,都好似夾雜著一聲聲炸雷般的咒語聲,那恐怖兇惡的咒語聲讓'王富盈'心神顫栗,它在透明隔間里不停移動著,一道道略顯透明的影子從它身上不斷剝脫去,每一道影子剝脫下來,它的神色就變得更冰冷一分—蘇午站在隔間之外,手中朱筆點在八卦盤上。
一道'追因造果神咒'旋而沸騰而起!
一縷縷渺渺之發穿過了那透明的阻隔,纏繞住那一道道從王富盈身上脫落的透明影子,追因造果神咒瞬時與之勾連!
諸道透明影子疊合成了一個佝僂著背脊,衣衫還算整潔的老婦人形影。
那老婦人眼神空洞,張口發聲:“周大善人三兒子圓鎖禮那天,額當時好像就是他三兒子脖子上的那把鎖頭哩 ······周三公子的舅舅,拿一把鑰匙,把額捅開了,放到后面的供桌子上去。
三公子就轉過頭,沖俺吱吱吱地笑。
然后發生了啥,俺就記不清了···
隨著那婦人形影張口言語,蘇午在組成'她'的透明影子里看到一些嚴重扭曲、重影的影像:
幽深的主堂中。
戴瓜皮帽,留鼠尾辮的男人坐在主位,其身后的墻壁上,一道道祖宗牌位如階梯往下排列而開,男人捋著胡須,眼睛看著自己身前。
堂屋門口,脖頸上掛著一把鎖的童子昂首挺胸站在那里。
童子身畔另有一男子端著個托盤,從托盤上拿下一串鑰匙,沖堂屋外匯集來的男女老少們高聲說著些什么。.
隨后,那人拿鑰匙開了鎖。最后,那影像破滅了。
“你是人,怎么會是一把鎖?”蘇午向那老婦人形影問道。
“額是人?
額是人么?”老婦人眼神空洞。
她疑惑地重復著蘇午的話,自身形影在諸色光輪包容下,顫抖了幾下,也作泡影消散。
蘇午看著諸色光輪包容下,置身于透明隔間內的高大男人,他雙眼里亦出現了一重重輪盤,在那重重輪盤不斷聚縮之時,老婦人已經消無的形影,又在他雙眼中呈現了出來——那道形影呆滯地站在'高大男人'對面。
頂著朱玉明體貌的活尸注視著高大男人,神色愈發冰冷。
在此時,蘇午出聲道:“你看看你今時,與這個“王富盈'有幾分相似?”
說話之際,'高大男人'周圍頓時懸立起一面面鏡子,那鏡中映照出了'它'今時的真正模樣,它掃視著鏡中的自己,忽然陰冷而怨恨地笑了起來!
它盯著似在光輪外,又似在光輪內的蘇午,笑意中充滿了深刻的惡意!
在資料記錄表上,觀察員普遍評價為'較為溫和,可以溝通'的'朱玉明'活尸,此下卻展露出了另一番面目!
“你的神智,來自于你的記憶。
你的記憶,來自于你所模仿的對象。”蘇午看著隔間內的活尸,對方那張較為剛毅的面孔上,流露出地、充滿怨恨惡意的笑容,就像是一個被搶走了最心愛玩具的陰郁孩童面孔上的表情一樣!
“王富盈的記憶,已經從你身上脫落了。
你今下的記憶,看來是繼承自那個圓鎖禮上的周家三公子?”蘇午手中朱筆,再一次點在八卦銅盤之上!
隔間里的'高大男人'劇烈顫抖著,身上又脫落下一道道略顯透明的影子!
那些影子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穿著光鮮、脖頸上掛著一把鎖的孩童!
蘇午盯著那個孩童,從孩童的形影里,看到了另外一些嚴重扭曲、重影的影像—那先前坐在主堂主位、留著一撇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推門走進光塵四散的偏暗房屋里。
他身后跟著個老婦人。
那個老婦人,衣衫整潔,佝僂著背,正是先前的王富盈形影!
“王富盈'面帶卑微討好的笑容,向床上的人看去,躬身拜道:“三公子,以后就由額來服飾您日常起居哩·····.”
老婦人抬起頭來,又討好地笑著。笑容里,隱藏著讓床上的'三公子'微微發毛的惡意!
影像破碎了。
孩童形影也瞬息消失無蹤。
透明隔間內,'高大男人'站在原地,像是一具泥偶。
他雖然面無表情,可他的五官、體態組合起來,卻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讓人心頭發毛的惡意,就像常人置身于蠟像館里,在某個不經意回頭的瞬間,看到角落里面帶笑容笑容和自身對視的蠟像一般!
他是“死'的,像是一件擺設。
卻又讓人覺得,他隨時都可能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