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識心王重重光輪之中,一雙各生有三顆瞳仁的眼目緊緊盯著佟玉蕊,那眼目中流露的殷紅血光,剎那間照破了佟玉蕊的所有念頭——
“康熙爺,居于天神六道之頂,統率群生,乃是‘天母’之子——”
佟玉蕊心識方才被蘇午照見相應內容線索,忽然之間,一層層金鱗自佟玉蕊心識之上浮現,她已經瀕臨破碎的心識,驟然化作一根龍爪,猛地撕扯起蘇午的八識心王起來!
蘇午八識心王驟地搖顫!
如山崩海嘯!
“是喚來了康熙的力量?”
蘇午看著那只散發出陣陣金紅國運,根本不在天地劫運之中的龍爪,目光閃動之間,八識心王猛地完全化作赤紅臉孔神靈,張口咬住了那只龍爪,將之猛地吞入口中,三下五除二地將那道龍爪咀嚼粉碎,吞咽下肚!
“龍爪背后主人的實力委實恐怖!
但今下只是他的一縷氣息受感而來而已,自身吃下這縷氣息,卻是沒甚么問題!”
赤紅神靈面孔貼附在蘇午面皮之上,恢復了蘇午的本貌,他腦海里念頭轉動著,張口打了一個飽嗝,吐出些許雜蕪邪氣。
這道赤紅面孔神靈,是他祭祀鐘馗儺府于自身所得。
此后蘇午又將‘伏藏紙’上的鐘馗臉譜,也一并祭祀了,以至赤紅面孔神靈威能大漲,再兼‘六耳獼猴’可以暫時脫離于六道之列的能力,蘇午與那同樣在劫運之外的龍爪相斗,自然不會吃虧,還反過來吞吃了一些龍爪上攜裹的國運!
當下將那只龍爪吞吃了,于他而言,亦是最好的應對。
如此一來,徹底抹去這縷受感而來的氣息,氣息源頭的存在,也就休想在短時間內探知到他的存在。
“爺、爺……”
王安泰看著忽然變作一青年人的蘇午,一時瑟瑟發抖,說話都不利索了。他雖然看不到八識心王之中的各種變化,卻將赤紅神靈面孔咬住龍爪,將之咀嚼吞咽的情景看了個分明,又見那面孔依附于蘇午面上,因而對蘇午也越發敬畏,生怕對方一個不高興,將自己也吞吃了!
蘇午瞥了他一眼,卻搖頭說道:“不要這般稱呼于我,把我都叫老了……”
“誒,好。
那奴才……”
“莫要奴才奴才地自稱,此間無人是你的主子,你亦不需去做誰的奴才。”蘇午皺著眉,又開口道。
“這……”王安泰神色變幻著,他也無法揣摩到蘇午是何種心思,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道,“那我該怎么稱呼您呢?”
“你如何稱呼別人家的兒郎?”
“若是家里有官職的,有地位的,便稱一聲‘哥兒’,有時也叫一聲‘爺’……若是沒有個一官半職,是那些不值當提的出身,便叫一聲小伙子、小子。”
“我便是那般不值當提的出身,你叫我小伙子也可以。”
“這、這怎么能行?”
“隨你怎么稱呼罷,莫要再稱我作爺爺,也莫要在我面前自稱奴才就行!”蘇午擺了擺手,一錘定音,接著向王安泰說道,“這些旗人貴胄,多已不是人了,你可清楚?”
“奴才……誒!我、我身份微末,只是這次負責安木圖出行,才被提拔作了管事,對這些卻是不清楚的……”王安泰小聲答道。
“不清楚也罷。”蘇午搖了搖頭,“我此后再將你送歸到安木圖那里……”
“不成啊,不成啊!
奴才再——我再回去,那豈不是送死嗎?!”王安泰立刻慌了起來,以為自己做錯了甚么事情,對面的青年人要以這種法子來懲罰他,他哭喪著臉,雙膝顫抖著,就要給蘇午磕頭。
蘇午隨便一揮手,就定住了他的膝蓋,叫他雙腿再也沒法打彎兒。
看著旁邊的‘佟玉蕊’之尸,蘇午嘆口氣道:“我本是打算,把你變作這個佟佳氏嫡女,叫你回到府上,替我探聽消息。
但現下這個方法卻不成了。”
此間的七個貴胄,皆有部分心識被封在‘九眼石乳’當中。
他們當下死亡,卻也不會徹底隕滅,還能再塑造偽人軀殼,寄附心識,以此法‘復活’。如此若王安泰扮作佟玉蕊,回到隆科多府上,只怕會當場與真的佟玉蕊撞車,那就真是要害死這個老頭子了。
這次蘇午心思都在探查‘康熙’底細之上,未能尋獲佟玉蕊這等八旗貴胄所修的偽人法門,與那鮑保所修‘地獄變’是否一致,此也是一處紕漏。
“不過,總是有別的辦法的。
不能扮作佟玉蕊,總能扮成那幾個貴胄身邊的奴仆、侍衛之類。
你替我辦事,我會設法保全你之性命,還許你一個能在未來有所成就的前程,你覺得如何?”蘇午看著王安泰,目光炯炯。
王安泰一想及自己回到那幾個八旗貴族身邊,終日免不了提心吊膽,如履薄冰,便腿肚子抽筋,可他又一轉念,忽然又生出幾分勇氣,深想嘗試一二,也免得白活這一輩子。
老頭猶豫來猶豫去,就是無法下定決心。
蘇午亦不逼迫他,更不會用八識心王來更改他的念頭,只是道:“如你下定決心要為我做事,我有辦法叫你變得與你所假扮之人一模一樣——不僅是長相身材一樣,連他的過往經歷、他的行為習慣、他在面臨某事之時會有怎樣心意變化,怎樣應對,我都能叫你與之一模一樣,不會露出半分馬腳。
如你不愿做這件事,我也不會勉強。
在此般險地,我設法護你周全——若此間劫數實在過于盛烈,連累太多,我力有未逮,不能護你,也是無法。
總而言之,現下還有些時間,你可以慢慢去想。”
“我我我若是不愿做這事兒,您是不是就放任我自生自滅了啊?”王安泰偷眼瞧著蘇午,顫聲問道。
蘇午笑了笑:“我不做這般以性命脅迫無辜之人的事情。”
“那我信您!
我愿意聽您的,替您做事!”
“你再多想想罷。”蘇午搖了搖頭。
他看著地上的佟玉蕊之尸,以指作刀,將這具尸首的外皮割裂下來,顯出了其中一道透明的人形,這道人形,即是失去了佟玉蕊意識的偽人。
此般偽人,不知因何緣故,并沒有模仿取代他人的殺人規律。
或許偽人亦有不同種類。
蘇午抖開包裹著透明偽人的人皮,在那張人皮內部,附有五臟六腑,乃至是大腦,都一應俱全——佟玉蕊的心識寄托在這張人皮之上,借助人皮上附帶的臟腑,維系自身意識永駐,同時遮蔽自身作為‘偽人’的氣息。
而這樣一張人皮,卻不知又要取用多少人的性命,才能縫制出來。
他取出一碗收魂米,將偽人封押了,接著焚燒了那張掛著五臟六腑的人皮,禱念幾遍‘往生咒’,令人皮與其上附帶種種臟腑,各歸本主,全本主之執念,各相超生去了。
做完這些,蘇午帶著看著他剝開人皮,運用種種手段而心驚肉跳的王安泰,沿著近處墳山上的小徑,往墳山上攀爬而去。
‘邵道師’先前既令弟子將陷于此間的獵戶、村民,以及部分獵戶的殘肢斷體送回他們各自家中,說明他極可能在這座墳山之上發現了甚么。
若仔細探查周遭,說不得還能找到邵道師留下的些許線索。
墳山之上,霧氣更重。
這片從遠處尚且能看清石上字跡的墳山,真正臨近山中之后,視野便又陡地受困,尋常人在此間都無法看清三尺外的事物,哪怕是蘇午張開六天鬼眼,亦能看到一叢叢血絲如流轉在霧氣里,就像一道道紅綢帶般,將墳山纏了個嚴嚴實實!
而這些‘紅綢帶’的源出之地,即是墳山半山腰處,‘明堂前’的朱雀位!
崩塌的群山組成了這座龐大的墳山。
而群山聚攏間裸露在外的裂隙,依舊深不見底,散發著叫人悸動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