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午將手中方天畫戟往旁邊一搠,收斂了其上不斷爆發出的厲詭刑殺法性。
他環視四下。
廟堂中,四下里,還能夠站立在原地的,只剩最靠近門口與廟墻的那些‘人’了,其余人皆如一茬一茬的麥子般,身首分離,倒在了厲詭刑殺法性之下。
這些‘人’的尸首方才倒斃,便在極短時間內有的干枯縮水,化作干尸;
有的散發出濃郁腐臭氣味,化作抔黃土;
有的腫脹破裂,淌出汩汩膿汁……
‘金母心旌’自行散發出的厲詭刑殺法性之氣息,不會毀傷活人,除非蘇午有意縱容厲詭刑殺法性氣息殺人。
今下爆發而出的厲詭刑殺法性氣息,全由金母心旌自行散發,非是蘇午刻意引導。
但在場這些‘人’,在接觸厲詭刑殺法性氣息時,便當場被身首兩分,倒地斃命——說到底,它們根本就不是‘人’!
它們雖非厲詭,卻也與詭奴、倀鬼無異了!
正因為這些人其實皆是詭類寄附于人身肉殼之中,才導致了人身肉殼被厲詭刑殺法性氣息身首兩分之后,在短瞬間內呈現出種種腐敗相!
今下蘇午所處的地域,已經非在現實之中。
此間就是邵道師所稱的‘另一重世界’。此間世界里的這些詭奴,在廟堂之中塑造神靈的過程,反映到現實之內,便會叫現實中人感覺,似乎有看不見的人在不停地推搡自己,將自身推入裂縫之中一般!
蘇午提著方天畫戟,緩步走下神臺。
他渾身沾染的荒寂黃金血液,已經與他自身、與他的本源徹底交融。他的生命隨時都可能走到盡頭,但他的體魄與性靈在當下活著的這每一個瞬間,卻都被提升到了難以想象的程度,甚至于,身魂如中祖一般氣化也已不在話下!
這般強大的提升,正來自于那漆刷了九道銅門的黃金血液!
此般黃金血液,或許就源出于軒轅墳中的‘軒轅皇帝之尸’,這位古老的存在已經隕亡,但他鮮血中蘊含的力量,卻永恒留駐了。
蘇午融合了這一股鮮血,融合了鮮血帶來的壽元衰枯之災厄的同時,也融合了血液中蘊含的這部分力量!
熊熊金焱從蘇午周身氣孔之中噴薄,那血液浸潤了蘇午周身,也與他自身所有的薪火相融,將薪火都又拔升了一個層次。
他注視著那些被禁錮在廟堂周圍、身軀動彈不得的詭奴,聲音響徹在每個詭奴的心識之中:“塑造神靈,于你等有何益處?
你等又從何而來?”
“送神上山一回,我們就能多活五百年!”
“大神饒命啊!”
“我們從‘九窟’中來,這些肉身,只是借的‘九山’中遺留的前人之身……您莫要殺我們……”
那些被蘇午自身散發出的氣息禁錮,繼而動彈不得的倀鬼們,聽到蘇午問詢,紛紛出聲回應,祈求蘇午能饒恕他們。
他們的聲音吵吵鬧鬧,但各自面孔上卻都木然一片,僵立在原地,猶如一具具行尸走肉。
“前人之身……”蘇午低聲自語。
當下自身所處的世界,應當就是‘九山’所在了。
九山世界,只能容活人肉殼踏足。
與此相對的,或許只有‘九窟世界’,才能容人性魂留駐。
眼前這些倀鬼,從前說不定也是來自于現實,被卷入‘九尾’與‘九首’演化世界中的活人。若這九山之中,只能容許活人身軀踏足的話,那‘邵道師’的肉殼,此時說不定已被塑化‘顯神’,正被人‘送神上山’了——在現實之時,蘇午分明看到‘阿福’的因果,臨近一道裂縫,欲將爬出裂縫的邵道師因果再推入裂縫中去!
那般情景,與現實對應,說明邵道師的肉殼極可能正在被送上九山之上!
那邵道師的性靈今時莫非已被攝入‘九窟’之中?!
邵道師自有造化,未來將會首先容納眼詭,更與容納發詭的麻仙姑,聯合壓制住了‘三清之腸’的復蘇!
其應當不至于死得這般潦草!
但是蘇午涉入這段因果中,又為這段因果增加了許多不確定性。
他未能見得邵道師真人之前,也不能斷定對方就是安全無虞的!
“你等在此九山九窟之中,已經存活了多少歲月?”蘇午又向那些詭奴出聲問道,不等詭奴們回應,他隨手一拂,先封住了九成九的詭奴意識,只留它們中的一個來回答自己的問題。
那詭奴見蘇午目光朝它看來,連忙回道:“我們已在九山九窟之中存活一萬零四百余年了!”
“一萬余年……”蘇午看著在場眾多詭奴,它們身上衣衫服飾看來似是漢晉時期人的裝束,但它們只是寄附在‘九山’中的前人之尸身上的意識而已,它們本身并不一定就是漢晉時期生人,“你們是何時生人?”
“我們都是明時人,嘉靖時人!”
現實中,明嘉靖時至今不過二百余年而已。
‘九山九窟’之中卻已經過去了萬余年之久……
“你等為何能在‘九窟’之中存留意識?在那座‘墳山’附近死去之人,皆能在九窟之中存留意識,還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存留意識于九窟之中?”
“須得蒙‘九尾娘娘’選中,才能在九窟之中存留意識。
那些在墳山死去的人,就真的死了,絕無可能把意識留存在九窟中的。”那詭奴回道。
“你等只要送神上山一回,便能多活五百余年。
由此來看,你等至少已經送神上山二十多次了……”蘇午淡淡出聲。
那唯一能說話的詭奴,此下聽得蘇午平淡的言語,忽似想起了甚么一般,縮了縮脖子,未敢接著回話。
其實萬余年來,它們送神上身不止二十余次。
有時一個五百年的周期內,九山之中甚至會有六七次出現大量的新廟。
如此來算,它們至今請神上山的次數,縱然沒有百次,也至少有七八十余次了!
“你們可知道,自己每每送神上山一回,便相當于將一無辜之人拉扯入九山九窟之中,奪去了那人的性命?”
那詭奴徹底不再言語。
蘇午邁步走出了那座大廟,他抬目看了看被灰霧遮掩的群山,身形倏忽化作一片昏黃的霧氣,侵入灰霧之中,往群山間蔓延開去。
大廟內。
一個個借尸寄‘魂’的詭奴們站在墻根處、門口處,以及門外。
靠近神臺周邊的那些詭奴,此下盡化作了一具具腐爛的尸體,唯有這些距離神臺較遠的詭奴,暫時還未有倒下。
它們面面相覷一陣。
有‘人’小心翼翼地開口:“能、能說話了?!”
“能說話了!”
“看來他是放過咱們了啊,被‘九尾娘娘’勒令去填墳,也比徹底死了好啊,這下還能撿回一條命,太好了,太好了……”
“是啊,好死不如賴活著……”
“咱們塑化神靈,也不是咱們自心本愿啊,都是被逼著做了這些事……”
“對對對!
咱們也不想害人,拉人下水的……”
這些詭奴們議論了一陣,其中忽然有個出聲道:“那咱們這就去填墳吧?”
“走吧!”
“走吧!”
眾詭奴聞聲紛紛景從。
一群詭奴擠出了大廟正門,倏忽間化作一根根銀灰色的狐毛,往群山上飄散而去——這時候,忽有一陣金色火焰蓬勃而起,點燃了這大片狐毛!
將之盡燒成灰燼!
——哪里有甚么‘九尾娘娘’下令?
更或者說,這些詭奴,本也是那‘九尾娘娘’的一部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