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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1、康熙五十四年

  康熙四十九年春。

  直隸省鄲城中皇山內,疑有地龍翻身,前往山中打獵的諸多獵戶,九成喪生于其中。

  此后,中皇山內,‘女媧石刻’顯世之消息不脛而走。

  時有太名府府臺公子‘兀爾康’者,糾集朋眾,探秘中皇山,卻無一人生還。

  爾后中皇山連同太行山脈震顫數日,山下民眾盡皆搬離。

  后有官軍搜尋此地,搜尋數月,一無所獲,官軍無功而返。

  康熙五十一年。

  皇帝廢黜‘礽’太子位,自此以后,不復立太子。

  礽被廢后,乃被幽禁于禁宮之中,不得與外人相見。

  京城中,因礽被廢黜皇太子位、幽禁事,謠言四起,時有算命人張某聲稱,二阿哥礽已然命絕,乃陷‘龍吞龍’命局之中殞命。

  朝廷因此般謠言,大索全城,追查算命人張某之下落,然無所獲。

  康熙五十二年。

  因太行山中地龍翻山事,天王觀舉觀搬遷至豫地景室山。

  其時觀主領弟子閉關修行三年,至此時出關,適逢‘萬目厲詭’侵襲洛陽及周邊諸多州城,乃領門下弟子迎擊厲詭,將‘萬目詭’鎮壓于己身,令數百萬生民性命免遭厲詭荼毒。

  邵道師受康熙照見,賜號‘度厄真人’。

  同年末,邵守善與素玨道人結為道侶。

  康熙五十四年。

  太行諸山再度震動,聲震千里,群山傾塌無數。

  官軍封鎖太行諸山,嚴禁百姓入內,于山中搜尋數月,無所獲而去。

  吱呀,吱呀……

  天剛擦黑,昏沉沉的山野間,響起一陣車輪軋過泥土的聲音。

  伴隨著那陣響動,有些女子或哭或笑的聲音,就隨著寂冷的風,一陣一陣地在太行山脈某座小山下的荒村中傳了出來。

  “昨日里悶悠悠如癡如醉,思想起那射雕的人哪,病臥在深閨,這一箭雙雕令人佩服……

  我有病了,何日里能展開我這緊鎖的雙眉……”

  “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

  “皓月呀當空啊,亮如白晝啊,有姑娘悶坐就在青樓,斜倚欄干兩淚交流……”

  “長空呀,雁兒飛……”

  那哀哀切切或哭或笑的唱曲兒聲響了一陣,緊跟著便有幾聲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聲音,在悶悶的夜里響起了。

  一個男人的呵斥聲在鞭響過后傳來:“老實點兒!都莫再唱了!大夜里聽著你們唱歌兒,沒把爺們嚇死!”

  “呵呵……”

  “王家那位老爺,以往最喜歡聽奴家唱這《梵王宮》哩……”

  “誰又不是呢,三年前奴家也是紅遍了八大胡同的寶兒呀,那時候甚么崔官人、李大爺,地方上的清知府,京城里的周翰林,都是奴家的入幕之賓,奴家還記得,周翰林的那條舌頭比他下面可硬得很哩……

  結果沒風光倆月,就到了二等窯子,再幾個月去了三四等,往后就在大草棚子里接客啦……

  這下子倒不見那些王大爺,李大爺了,只有拉車的力夫,操持莊稼的漢子……

  嗚……”

  “姐姐,別哭了。

  咱們都是要死的人了,還想從前那光景做甚么呢?

  沒得傷心罷了……”

  幾個女子回憶著往昔,又哭作一團。

  那哀哀哭聲在山野間傳出很遠很遠。

  山道上,兩個衣衫上打了許多補丁的男人拉著一駕排子車,排子車坐著四五個‘人’,這幾個人發絲蓬亂,如雞窩一般蓋在頭頂,垂下來枯草般的亂發,遮蔽住了她們的臉孔,只能從她們各自穿著的那些遍布臟污的花衣裳上,能大概分辨出她們乃是女兒身。

  五個女子身上衣衫單薄,有幾人的袖口、褲腿被撕破了,便露出其下枯黃的皮膚來。

  在她們枯黃的肌膚上,長著一團一團如楊梅子般的病疙瘩,有些‘楊梅子’上,還烙有一道道紅印子——那些紅印子,俱是以燒紅的鐵條燙在皮膚上才留下來的。

  排子車左右,還有幾個戴瓜皮帽,各自留一根長辮子,衣衫整潔的男人,他們身量還算高大,滿臉橫肉,一個個手持棍棒、鞭索,聽排子車上那些女子又哭又笑聽得不耐煩了,便操起鞭索棍棒,劈頭蓋臉地拷打起排子車上的幾個女子。

  那五個女子搖晃著身軀想要躲避,但她們早就沒了多少力氣,越是躲避,反而會換來越多的拷打,索性都坐在板車上,任憑周圍的打手們拷打。

  這一頓拷打下來,排子車上的動靜總算小了一些。

  兩個男人拉著車沉默地朝前走,一直走到了某座小山腳下,為首的三角眼打手喝了一聲:“停!”

  排子車停在那山腳下。

  打手們又揮起了鞭子棍棒,驅趕車上那幾個妓女:“滾下來,都滾下來!”

  幾個妓女爬下了板車,在山腳下那棵野槐樹下縮成一團。

  此時已經入冬。

  天很冷了。

  她們卻都穿著單薄的衣裳,在冷風里瑟縮著,顫抖著。

  為首的打量著幾個妓女,令她們抬起頭來,掀開遮蓋面部的頭發,好叫他辨認出這幾個女子的臉容——其實也無甚可分辨的,幾個女子滿臉爛瘡,要么留有火筷子燙梅毒的疤痕,要么就滿是爛瘡,一個個連臉盤兒也毀了,送到大草棚子里去,也不會有人光顧她們。

  打手首領之所以還要辨認一番,卻是為了防止妓寨里心思野的那些丫頭子,裝成這些不中用的老妓女,借機逃跑了去。

  這些女子,說是老妓女,其實一個個年紀都不超過二十五歲。

  大多在二十出頭的歲數。

  二十出頭,身體便已被病痛折磨,迅速衰敗成了將死的樣子。

  “你們待會兒就往山里走,別再在外頭拋頭露面了!

  若是叫人在外面瞧見了你們——結果不必老子多說吧?”打手首領陰森森地看著幾個妓女,冷笑著道,‘胭脂胡同’里的柳姑娘,百順胡同里的翠寶兒,石頭胡同里的甄花魁……她們運氣沒你們這么好,叫‘老板’一人一口薄皮棺材,一人一根棺材丁兒,把她們都送走了……

  尸體都被拉去婚配了!

  今下我把你們送到這太行山里去,也是給我自己積一份兒功德。

  但你們得聽話,不能跑出山外頭,叫‘老板’發現了你們還活著,他必得從我這追回那幾副薄皮棺材的錢,我少了幾分銀子不說,你們自己可就沒活頭了!

  明白不明白?!”

  五個妓女各自點頭。

  “行吧,那你們往山里去吧。

  我在這看著你們,等你們走遠了,我們再走!”打手首領冷笑了幾聲,朝身旁一個手下努了努嘴,“給她們一盞紅燈籠!”

  那個手下立刻將手里那只紙扎的紅燈籠丟在了地上。

  一個妓女俯身將紅燈籠撿起來。

  通紅的火光映照出幾個打手陰森森的臉。

  幾個妓女各自慘笑,隨著提紅燈籠的妓女,晃晃悠悠地轉過野槐樹,往太行山里走去。

  其實這些人,哪里是在給自己積陰德呢?

  她們這般荒敗的身體,往剛剛發生過地龍翻身的山里去,過不了多久,也就沒得命在了。

  連尸體都有人搶著要,可以給自家人婚配的那些妓子,也是有名有數的花魁妓女了……她們這些人,之所以還能留一口氣,在山里等著死,倒是因為她們從前還沒紅到花魁的地步去。

  幾個打手站在山腳下,目送著那黑天里的一盞紅燈籠,晃晃悠悠地隱入了深山中去。

  他們多等了一會兒,直到燈籠光完全隱沒消無了,才轉回身,依舊令那兩個衣衫破爛的龜奴拉著車,按原路折返。

  黑天下,響起打手首領的唾罵聲:“肏丨他娘的!

  天都這般黑了!

  以后不做這種活兒了,幾個將死人的留命錢也沒幾個子兒,咱們卻得冒著黑天趕路的風險來把她們往山里趕!

  待會兒到前面的荒村里停下,在那里對付一宿罷。

  過了今夜,明天白日再趕回去……”

  “好嘞,爺!”

  “都聽您的!”

  “哼,聽老子的,你們才能多幾口飯吃。

  待會兒少不了你們那份兒銀子!”

  “嘿嘿……”

  “爺,您大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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