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似真似幻的因果絲線在蘇午周身繚繞,其中有一縷徑直勾連著他手里的電話,并借由那部手機,延伸向了更遠處——
渺渺之發從他耳畔垂下一縷,纏繞著那道延伸向未名之地的因果絲線,順著那根絲線探入冥冥之中。
蘇午眼中,一道道冥冥溝壑飛掠而過。
他又一次看見了那昏天黑地的世界。
然而,這次他的心識僅能在那昏冥世界中停留剎那,驚鴻一瞥之間,未能尋獲任何有用線索——那根被渺渺之發沾附的因果絲線便在此地驟然繃斷去,渺渺之發跟著往回收縮。
凝視著那道倏忽繃斷去、行將徹底消散的因果絲線,蘇午心識轉動,剎那間化作一棵由一道道龍蛇盤繞虬結而成的大樹。
巨樹托起熊熊火光,轟烈大火聚成大日。
大日之中,勃勃生機聚集成‘普賢王如來’——法性本初大佛!
這尊佛陀向著行將繃斷消散的那縷因果絲線伸手過去,拈住了那一縷因果絲線,勃勃生機覆蓋在因果絲線之上,那單薄的一縷因果絲線,剎那分出一道道分支,探入了冥冥之內!
諸般分支不斷化生,又不斷在未名力量的干涉下,瞬間枯萎、消亡。
留在普賢王如來手里的那縷因果絲線,因化生出了太多的分支,終于亦開始萎縮、衰弱下去。
這時候,一輪赤日包容住了蘇午的心識。
整個世界在這個瞬間都好似變得離蘇午很遠很遠!
諸千世界化作了汪洋黑海,在蘇午身前翻騰不休,他站在‘此岸’之上,看著那翻騰不休、受天地劫力種種恐怖裹挾的諸千世界,那縷行將消散的因果就在他掌中,被暫時性地留在了此岸之上。
但掌握住這縷因果的蘇午,仍能感覺到有未名的力量醞釀著傾淹而來,要抹滅去他手中這道因果絲線。
他截取了一段根出于這道因果絲線的分支,便將這道因果絲線拋離了‘此岸’。
未名力量剎那追索向那被拋離出此岸的因果絲線,蘇午抓住這個機會,追溯那段因果分支,一縷縷渺渺之發順著還未萎縮消亡的這段因果分支,穿過冥冥溝壑,進入另一塊地域,叫蘇午看到了一些景象——
汪洋大海上,一艘遠洋捕撈船徐徐行進。
巨舟劈開海面,白色海浪在船尾彌散若魚尾。
天黑漆漆的。
海也黑漆漆的,吞沒了一切光線。
甲板上,頭發頗有些長、有些日子沒有修建的中年船員斜躺著,身邊擺著幾罐啤酒,他捏扁喝光的啤酒罐,隨手投進了海水里。
“海生,又在喝悶酒啊?”
路過的另一個船員看到中年船員這副頹廢的樣子,皺了皺眉在其旁邊蹲了下來,拍了拍名作‘海生’的中年船員肩膀,勸解道:“你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啦——這種事情在我們這些船員上發生的太多了,不要那么相信女人嘛。
你收入那么高,很快就能再找到一個更年輕漂亮的,從頭開始啦,海生。
對于咱們這些人來說,錢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把錢都攥在自己手里,其他的一切就隨它去吧,好好搞個幾年,攢一筆錢換個事情做,情況又會變好嘍。”
海生嘆了口氣,低聲道:“道理我都懂,心里過不去啊。
她是我高中同學啊,我們都互相是對方初戀來的……沒想到她會背著我——”
“沒辦法的。
還有兩天船就會靠岸,你實在想不通,就當面問清楚她。
不過我提醒你啊,這樣出軌的女人再怎么懺悔,你都不能要的,不要心軟,該離婚離婚,趁著你們現在還沒有孩子——你心軟放過她這一回,她就能轉頭捅你更深一刀哇……”
鐵船漸行漸遠,變作汪洋大海上的一個小小藍點。
甲板上的言語聲被海浪翻騰的聲音覆淹。
漆黑海洋的盡頭,城市里亮起霓虹燈帶,燈光簇擁著幾座山巒,在海岸盡頭,又將城市映成一片光的海洋。
蘇午收回‘視線’,他所抓住的這段因果分支就此消散無形。
他的心識回歸于現實中,向旁邊的陶祖躬身行禮:“多謝祖師援手,將那縷因果勾牽帶至此岸,多留住了它幾個瞬間。”
陶祖擺了擺手,轉而向蘇午問道:“這得值五百額度了吧?”
“只能加二百額度。”
“二百就二百,總比沒有好!”陶祖喜氣洋洋地點頭答應了,接過蘇午遞過來的二百塊錢。
如今他每日額度已經漲到五百塊了。
比旁邊只得了一百現金,額度仍只有一百塊的洪仁坤,卻不知好到了哪里去。他將那二百塊收進衣袋里,打開洪仁坤扒拉自己口袋的手掌,轉而向蘇午問道:“你追索那人的因果,最終可有甚么發現?”
“疑似想爾的力量再一次遮瞞去了那人的因果。
我未從那人身上找到甚么突破口,倒是找到了與那人有強因果勾牽的另一個人當下所在位置。”蘇午一邊回應著陶祖,一邊抽出新手機里插著的SIM卡,這只看似全新的電話卡片,或許也并非全新。
那置身于消失的龍虎山中的女子,持之不懈地向外界撥打電話,終于抓住了想爾未有及時抹滅去的一縷因果勾牽,將電話打到了這張電話卡上——這種關鍵時候,每一通撥出去的電話,都對那女子無比重要。
她在此時撥錯電話的可能性極低。
若她沒有撥錯電話,她的電話就是打進蘇午手中的電話號碼上的……如此就足以說明,這張看似全新的電話卡,其實曾經就是‘海生’所有。
或許是海生離婚之后,為與過去徹底劃清界限,給自己辦了一個新的電話卡。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新號碼已經為自己真正想要與之劃清界限的前妻所獲得了,前妻在危險時刻,撥通了他的電話,向他求救。
那么緣何這張本屬于海生的電話卡,今時會變成全新的,輾轉至自己手里?蘇午皺著眉,想到那‘消失的三月’、‘消失的龍虎山’——會否是想爾未能抹滅去與那些消失的事物相關的所有生靈之因果,所以留下了這張電話卡。
留下了與此相關的一道線索?
也或許這就是想爾故意所為,誘他去調查這道線索,分散他的注意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更或者——那身處于消失的龍虎山中的女子,就是在這般緊要時刻,撥錯了電話,本來是向前夫求救的她,卻意外地把電話打到了一個新號碼上。
蘇午把電話卡插回手機里,看向了陶祖、洪仁坤,接著道:“我們先去找‘海生’的下落。
看看能否通過他,發現與消失的龍虎山、消失的三月有關的線索。”
“不往龍虎山周邊去探查了?”陶祖斜乜了蘇午一眼,道。他對于蘇午口中說出的這個人名也不覺得陌生。
方才蘇午與電話那頭的人的通話內容,早就被洪仁坤、陶祖聽得清清楚楚。
“還是要去。
等看過‘海生’那邊的情況以后再去。”
均勻呼吸聲再次于三者耳畔響起,三者的形影霎時變淡,隱入冥冥溝壑之內,在須臾間脫離了酒店客房。
閩地,三山市,金池港。
海生走出港口,扭頭往港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回過頭來,冷不防旁邊有人攬住了他的肩膀,他身形一下緊繃了起來,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繃緊的神經與身體便緩緩放松了下來:“海生,休假四個月呢,準備去哪啊?”
“還不清楚。”海生搖了搖頭,看向旁邊滿臉胡茬,比他年紀長的男人,向其問道,“黃叔呢?準備去哪?”
“先回家啊。
好久沒見到老婆孩子了,我先去前面的商場里給孩子們買些玩具,給老婆買兩件首飾,一起去嗎海生?
給你的家人……”吳叔說著話,神色變得疑惑了起來。
他看著海生,神色變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起共事了好幾年,我還不知道你家人的情況呢,你結婚了嗎,海生?看你的年齡,應該已經結婚了吧?”
海生聞言回憶自己的家人,思維里卻是空茫茫一片。他一時之間竟完全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家人,有沒有娶老婆了!
“我、我還不知道……”海生神色茫然。
方才從港口一直走出來,他就在仔細回憶著自己的父母家人,但他甚么都想不起來,好似自身的過去一片空白。
但怎么可能會一片空白?
自己又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肯定是有父母的。
就算是個孤兒,記憶里也至少該有在孤兒院生活的經歷才對……
“是才沾到地面心情太激動了吧?”吳叔見他如此模樣,只能笑笑安慰他幾句,接著向他問道,“你和我一起去商場嗎?海生。
不去我就自己先去了。”
他回家心切,也無意去追究同伴此下看起來有些異常地行為。
“我就先不去了。”海生搖了搖頭。
“那我先走了啊,海生,有事電話聯系我!”吳叔向海生晃了晃手里的手機,轉而看了看道路兩頭沒有車輛經過,便徑直穿過了人行道。
海生看著吳叔遠去的背影,轉而從衣袋里拿出一部手機來。
他的手機完全沒有信號,像是處在一個獨立的、與世隔絕的空間內。
皺眉看著自己各處完好無損、但就是沒有信號的手機,海生皺著眉頭,喃喃低語:“手機壞了嗎?昨天還用過……”
說到這里,他的話語聲戛然而止。
他又不記得自己昨天是否用過這臺手機了。
莫名荒謬的感覺在海生心里涌蕩著,他在此刻確認,自己的生活充滿了種種未解的謎團,但該如何著手去解決自身的謎團,他此時也毫無頭緒!
他走到人行道邊,等旁邊綠燈亮起的時候,正要邁步走向道路對面——又一次的有人搭住了他的肩膀,那搭著他肩膀的手臂,攪亂了他此刻本就混亂的思緒,他轉頭過去,看到身后三道都頗高大的身影,原本有些戾氣地神色瞬間收斂了下去。
“海生,你找不到自己的過去,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了?”那以一只黑絲襪扎住一頭長發,在腦后梳起高馬尾的方臉中年男人,溫聲向海生言語,“我們能幫到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