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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3、因果閉環

  “想爾?!”

  見到那紫黑符箓的一瞬間,蘇午即認出了這從燃燒的紫黑符箓中顯出身形的道人身份——竟是留候在這海底裂縫之中的一道想爾化身!

  這道想爾化身專在這里等候著他!

  伴隨著紫袍道人掐動指決,汪洋黑海剎那轉作玄黃天地。

  紫袍道人頭頂蒼天,腳扎黃泉,指決之下,三天符箓一道接著一道于頭頂浮現,大道凝作符箓隨它手指一并,便連坐一道貼滿大道符箓的法劍,一劍照著蘇午斬了過來!

  這一劍,竟有著‘無名之詭’斬斷有無的部分氣韻!

  轟隆!

  在此剎那,一道熾白雷霆從天外而來,瞬間將這玄黃天地撕開了一道裂縫,裂縫之中,背陰大帝模糊形影與蘇午身形疊合——蘇午雙足化作龍爪,一爪踩踏在厲詭筑成的恐怖京觀之上,一爪抓扯著玄色蒼穹,身軀化作披著蟒龍道袍的背陰大帝,又長出兩道龍臂,捧起厲詭刑殺法性,這道‘金母心旌’在他爪下亦化作了一柄法劍!

  法劍上,亦貼著一道昏黃符箓——黃天法旨!

  兩道法劍就這樣赤條條相格于一處!

  轟轟轟轟!

  萬丈狂瀾平地起。

  一陣恐怖道韻催逼著海底寂靜的水液,向上直沖,直在海平面上掀起了樓宇廣廈般的狂瀾,卷裹向那一艘艘打漁船!

  那些鐵舟巨船,在此狂瀾之下,亦若微塵螻蟻一般!

  先前那個拿著望遠鏡到處張望的青年人,此下正和父親一齊將沉甸甸的漁網拖進船艙,他看著滿船亂跳的魚兒,面上才浮現出一抹喜色,眼角余光便瞥見了自海平線上掀起的巨浪狂瀾——

  青年人臉色一時煞白!

  四下里,不知多少舟船上的人們看到了那乍起的狂瀾,一個個俱是萬念俱灰,連逃跑的念頭也消失個干凈了!

  巨浪猶如巨靈神張開的血盆大口,眼看要將這滿海舟船吞吃個干凈!

  此時,一道白線直穿過了那狂瀾巨浪,驟地插進頂上碧空之中!

  ——那由厲詭刑殺法性化作的霜白法劍,貼著黃天法旨,瞬時升入層云之內,層云之中,滾滾雷聲轟動乾坤!

  “雷公助我!”

  咔嚓!咔嚓!咔咔嚓嚓嚓——

  天穹像是一塊藍水晶,在此瞬破碎去。

  狂烈燦白的雷霆粉碎天幕,從天而落,在虛空間虬結成一道巨大無朋的龍臂,抓住那驟然掀起的萬丈狂瀾,猛一搖顫!

  滾滾狂瀾散作漫漫雨水,傾灑各處!

  海面上橫生無止息的漣漪!

  一條條海魚被這‘雨水’攜裹著,鋪散各處。

  不少魚兒爭先恐后地落進了年輕人所在的舟船里,倒叫他這艘漁船的吃水線猛地向下沉了幾分!

  他眼神茫然,看著天頂迅速消散的雷光,一時間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的又何止是他一個?

  父親踉踉蹌蹌跑到船艙里,朝著船艙里的神像就磕頭叩拜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詞:“媽祖保佑,媽祖保佑……”

  海底之下——

  ‘背陰大帝’一雙龍爪攥住了紫袍道人橫斬而來、貼滿大道符箓的法劍,龍口之中,雷音震徹:“一應鬼祟,遇吾背陰,有赦不赦,悉皆斷頭!

  給我破!

  給我斷!”

  咔嚓!

  被他龍爪攥著的那道法劍,猛地弓起——其上貼附的一道道大道符箓競相燃燒,在所有大道神符燃燒殆盡之時,法劍真個崩成了兩半,在雷光撕扯下,化作劫灰四處飄散!

  連那手持法劍的紫袍道人,亦在熊熊雷光中煉作虛無!

  紫袍道人最后留影,卻是那張模糊不清的面孔上,忽然浮現一抹詭譎笑容——背陰大帝眼見那紫袍道人面上詭譎笑容,心神一時悚然,他瞬間轉作蘇午人身,眉心浮現故始祭目——

  故始祭目朝那道倏忽間將要完全彌合的裂縫投去目光:裂縫之內,纏繞一道道血紅筋脈的一雙足掌踩踏著一方島嶼,沉入昏冥冥天地之中!

  在那雙踩踏著一方島嶼的恐怖足掌之后,又有一道鳥居聳立于湛藍海平面上。

  那方海平面下,無數腫脹人尸堆疊成了又一座慘白而狹長島嶼。

  無數道漆黑鎖鏈纏繞在鳥居的四道如血漆刷的朱紅立柱之上,在那鳥居之后,無數人尸堆疊鋪陳的狹長島嶼中南部,一座頂上雪白的山巒此刻噴薄出滾滾血漿,那血漿牽連纏繞,竟成了一棵幾乎遮蔽整座島嶼的巨樹!

  巨樹之上,無數繪馬在血火中搖搖晃晃。

  “我恨這個世界,燭九陰大御神,請了卻我的心愿,毀滅這個世界吧!”

  所有繪馬上,盡皆滴落鮮血!

  血紅巨樹上飄墜粉紅櫻花。

  落英繽紛里,一道血紅綢帶從血樹上垂下,那血紅綢帶搖搖晃晃,吊懸著一個穿著浴衣、眼球鼓突、舌頭紫紅的女子。

  海底的裂縫便在蘇午來不及阻止的情況之下,瞬息間彌合去。

  他神色冷寂,心神間陡然浮現出一個念頭:“因果閉環。”

  ——守在這道海底裂縫前的這道‘想爾化身’,原本亦沒有殺死蘇午的能力,它留候此間,等待蘇午,不是為了與蘇午殊死搏斗,令蘇午身受重傷,亦絕不是為了在蘇午面前送死。

  它所求的就是‘因果閉環’!

  借助蘇午的力量,將真閭山牽連的日月島、將詭獄、十滅度刀、‘燭九陰大御神’牽扯的東流島,徹底帶入想爾演化的那方昏冥天地中去,叫蘇午在無意識間,助想爾完成這一重‘因果閉環’!

  就好似有個竊賊剛剛打開一戶人家的門,從別人家中偷竊了許多價值不菲的東西,竊賊搬著財物前腳離開,蘇午此時趕到,正好幫助蘇午關上了竊賊還未來得及關上的門,破壞了竊賊留下的指紋、痕跡等諸多線索!

  “想爾故意如此……

  它不想對現實干涉太多,引來天機更易。

  是以令我這個本是現實中的人,幫了它一把——如今若不出所料,日月島、東流島只怕已經消失了……從現實中消失,從人們的認知中消失……”一頭巨龜托付著蘇午的身形,將他送上了海面。

  他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縱然重來一次,他亦無法阻止想爾的這般籌謀。

  ——而事實上,在此以前,他確曾重來了數次,每一次的結果都是一樣!

  先前想爾化身引來大道加持,欲要殺他是真的,想借他的力量幫助自己完成因果閉環也是真的。

  他若不出手,那想爾化身便會在千鈞一發之際爆發出所有力量,抓住機會,直接殺死他。

  他若出手,便也正好幫助想爾完成這重因果閉環。

  事已至此,蘇午也無意再去懊喪甚么。

  ‘真閭山——日月島’、‘東流島’縱然在現實之中消失,亦必然會出現在想爾演化的另一個世界當中。

  彼方世界之內,已不止有龍虎山。

  諸多名山大岳已然漸漸被拉扯了進去。

  蘇午拿出一部手機來,在網上搜索了一下,確實未再看到與東流島、日月島有關的任何消息,兩座偌大島嶼消失得無影無蹤,好似本來就未曾存在過。

  他驅駕海中生物,在東流島、日月島曾經存在的位置巡游過,亦是毫無發現。蘇午走下無人的島礁,他的身形即將從島礁之上消隱而去。

  偏在這時,被他收入衣袋內的手機響了起來。

  打開手機,新注冊的社交軟件上彈出‘陶祖’的通話請求。

  蘇午接通視頻電話,手機屏幕乍然亮起,陶祖、洪仁坤站在屏幕對面,小河姑娘站在二人中間。

  他們看到屏幕對面的蘇午,頓時高興起來,連連向蘇午招手。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這小玩意還真好玩啊,先前得須有一定修為才能栽種心識,在他人心識之間投影,傳音入密,今下只需要這么個小盒子就能完成了!”

  “嘖嘖嘖……”

  蘇午看著三人身后的街道景象,確認三人當下應當又跑去龍虎山附近某座城市的小吃街上去了,看小河姑娘的神色,洪仁坤、陶祖兩人應當暫時未有惹出甚么麻煩事來。

  “你幾時過來?

  我們在那邊燒烤,你快過來一起吃!”洪仁坤向蘇午連連招手,出聲說道。

  “好。我這便過去。”蘇午點了點頭,目光看向小河,才開口說出一句話,“小河姑娘,還得請你幫我看著他們兩個——”

  “廢話真多!”

  洪仁坤罵了一句,直接就把電話掛斷了。

  蘇午適才放下手機,忽然間心中隱生觸動。

  一陣陣青蒙蒙霧氣自他身畔涌蕩而起,霧氣里浮顯出了矮壯中年男人的形影——王夢龍從那陣如夢似幻的霧氣里走出來,朝蘇午招了招手:“你來。”

  蘇午點頭答應一聲,跟著王夢龍的身形,走向了鬼夢中。

  那道半是坑坑洼洼的黃土路、半是水泥鋪陳的道路橫陳于他的腳下,恰似現實與夢境的分野一般。

  他邁步橫穿過那條道路,一根根歪歪扭扭的木桿連著凌亂的電線,潦草地鋪散于天空上。

  諸多木樓閣、磚石砌造的房屋店鋪擁擠在那些電線交錯的網格天空之下,各色招牌映入蘇午眼簾。

  ‘三五家具城’。

  ‘東圣大曲酒明州老字號,百年東圣酒’。

  ‘老郎藥鋪’。

  ‘張五修鞋補鞋’。

  蘇午的目光在屬于自己的‘老郎藥鋪’上稍稍停留了片刻,跟著王夢龍從藥鋪門前走過去,不經意間瞥見藥鋪的柜臺后坐著個白發黑須的老者,柜臺前的躺椅上,還坐著個滿頭銀絲、滿面雀斑、揉著膝上黑貓的老婦人。

  他覺得那老者與婦人看起來頗面熟,略一回想,眼神就變得驚詫起來,看向了王夢龍。

  王夢龍并未回頭,像是知悉他當下想法一樣,咧著嘴笑道:“認出來了?不錯,就是邵道師與麻仙姑——他們與你有交情,與我更有交情。

  你打破了輪回,叫他們免于從前劫數。

  他們死后,我便收攝了他們的性意,在這鬼夢里悉心教導,他們今時一個是‘老郎藥師爺’,一個是‘抓藥婆’,幫著你打理店鋪,倒也正好。

  不過他們當下還不識得你。

  你要去和他們打個招呼嗎?”

  蘇午點了點頭,卻也未有立刻就轉回老郎藥鋪里,而是若有所思著向王夢龍問道:“在鬼夢中寄托性意,養成爺爺輩、太上爺爺輩卻是如此簡單的事情么?若是如此……”

  “他們本就有機緣在此,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夢龍搖了搖頭,他旋而似是想起了甚么一般,咂了咂嘴,又道,“不過在鬼夢中留下性意,確實并不困難,只是在鬼夢中‘落地生根’了,卻有很大可能會遺忘過去的記憶。”

  “黑儺太上爺便不曾遺忘活著時候的記憶。”蘇午如是道。

  “他、白駒、大成都留有現實記憶——他們在鬼夢里也是十萬里挑一的人物,你容納他們任一個,便相當于容納了鬼夢一成乃至一成還多的力量了。”

  蘇午點了點頭,向王夢龍道:“我明白了。

  我先去看看兩位故人。”

  “去罷去罷。”王夢龍笑著擺了擺手。

  兩人在老郎藥鋪門前的臺階下站定,蘇午邁上臺階,走進了光線較為昏暗的藥鋪內。

  藥鋪中,‘老郎藥師爺’正在撥弄著算盤,‘抓藥婆’已從搖椅上站起身,轉到藥鋪后頭簾子遮蓋的那間耳房里,不知忙碌甚么去了。

  老郎藥師爺看到走入藥鋪里的蘇午,在他眼里,蘇午已變作一身黑衫,背著藥箱的‘鬼郎中’。

  “天爺爺。”白發黑須得老者向蘇午躬身行禮,神色畢恭畢敬,“天柱爺指我們在您的藥鋪里幫忙做些活計,給您打打雜,鄙人名作‘邵守善’,內子在屋里收拾著藥材,我這就叫她出來……”

  他一邊說著話,有些局促地看向布簾子遮擋的耳房,朝里頭喚道:“素玨,素玨,快來,天爺爺來了,快來見禮!”

  “來了!”

  清爽干練的婦人聲音從耳房中傳出。

  滿頭銀絲、臉上生有許多蝴蝶斑的老婦人掀開門簾,她端著一簸箕的藥材,笑著向蘇午蹲身福禮:“素玨見過天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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