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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8、何是真?

  寶塔巍巍,塔底正門敞開著,內中佛光融融,不增不減。

  蘇午穿過軍兵看顧的雁塔正門,步入其中。

  迎門乃是一條幽深通道,通道內寂然無光。然而蘇午在外去看大雁塔的正門,分明看到正門處盈滿佛光,此下真正走入正門之內,卻又陡地陷入了四下沉黯的境地里。

  這通道里如此寂暗,這般寂暗,仿佛要將蘇午的性魂都淹沒去。而蘇午沉心于此般看似無有邊際的黑暗里,卻也悠然自得,他步履徐緩,不輕不重,始終邁步向前。

  如是向前走了一陣,好似只過去了一個呼吸,又好似過去了數個春秋——融融光輝自蘇午眉心驟然燃亮,繼而映照出了當下佛窟內的景象!

  他眉心性光如火炬燃燒,將雁塔內部的第一層佛窟映照得通明如白晝,而這般大光明中,一尊尊或立或臥或坐的僧侶陳列于佛窟四下,它們如真人一般,栩栩如生,但蘇午一眼就看出這些高僧大德,其實俱是泥巴塑成。

  說是泥巴塑造,每尊佛像又隱隱散發出些絲性意,好似有了生命一樣。

  諸僧在蘇午眉心乍生性光,燃燒如輪之際,盡將目光投向了蘇午,蘇午在此同時,于虛空中聽到諸僧歡喜的嘆息聲:“此間留不住你,你往前去,且往前去!

  彌勒菩薩摩訶薩!

  彌勒菩薩摩訶薩!

  彌勒菩薩摩訶薩!”

  眾泥塑僧侶齊聲誦持彌勒菩薩的佛號,在蘇午的性光映照下,盡皆消寂了性意,重又變作沒有生命的泥塑。

  這些泥塑的僧侶,生前或是慈恩宗的高僧,他們圓寂以后,留佛骨舍利于大雁塔內,被塑造成一尊尊僧像。

  慈恩宗一向以‘彌勒佛’為最高信仰,是以諸僧消寂性意以前,會齊聲宣誦彌勒菩薩的佛號。

  群僧性意消寂以后,蘇午眉心綻放如輪的性光也倏忽收縮,在頭頂聚作一朵蓮瓣虛幻的蓮花,沒有他眉心性光的映照,四下里重又變得昏暗,昏暗環境中顯出一級級似由黃土筑造、卻散發出濃郁檀香氣的階梯。

  蘇午邁步走上那昏黃的階梯,沿著階梯往第二層塔去。

  階梯次第往上,蘇午卻有種自身正在不斷朝下走的感覺——這大雁塔內,本就是一重顛倒世界,正合‘顛倒夢想,終究涅槃’的佛諦,自蘇午走入雁塔以后,顛倒世界便已開始了對他的考驗。

  那昏暗悠長、無有光芒的通道,對應著求索空性的道路,同樣昏暗無光,未知前路,一般僧侶走入通道中,便可能困死在其內。

  而蘇午早就悟到了‘法性’的存在,是以他眉心會生出性光,在他直穿過昏暗通道之際,整個大雁塔第一層都被他的性光照亮,那些原本該與他辯說經典,闡釋佛理的高僧大德,一時間盡皆為他放行。

  他們自是明白,他們留不住蘇午。

  蘇午沿階梯次第往下,走入第二層塔。

  塔中擺放著一部部貝葉經書,在蘇午走入第二層塔的一瞬間,那些經書紛紛翻動起來。

  每一部經書翻頁的頻率并不一致,有些快,有些慢,就好似有一道道無形的人影正捧著經書,專注閱讀這一部部經典之上的內容一樣,而隨著經書被翻過的書頁越來越厚,剩下的書頁越來越薄,一道道虛幻的人影出現在了經書前。

  那些虛幻的人影,其實俱是同一個人留下的不同影跡。那是一位身材清瘦、不高不低、穿著一身百納僧衣的青年人。

  諸多人影疊合成了這位青年僧侶,這僧侶轉身來面朝向蘇午,他眉宇間流露著青年人特有的銳意,性光隱隱垂落在他腦后,恍惚間好似化成了一道漫漫長河,青年僧侶向蘇午雙手合十行禮,開口相問:“何是真?”

  青年僧侶提出問題以后,又道:“如能破開此題,貧僧刎頸相謝。”

  蘇午看到這青年僧侶眉宇間的銳氣,腦后隱隱顯現的法性長河,他面上忽然露出笑容。

  當下這位僧侶,應當就是玄奘法師的年輕時候了。

  果然是銳意進取的年輕人,只是辨經而已,便以項上人頭作了賭注。

  年輕玄奘如被蘇午破開論題,自然問刎頸相謝,而前來雁塔二層的僧侶若是不能破開論題,或得在此間留下些甚么了——也怪不得那些誤入此中的僧侶,多會在短時間內耗盡壽元。

  單單是這雁塔第二層,便充斥兇險,足夠留住八成僧侶,叫他們壽元盡耗在此地了。

  在年輕玄奘目光注視下,蘇午回道:“我是真。”

  聽到他的回答,那年輕玄奘眼中狡黠之色一閃而過,又道:“蟻后素受蟻群供養,自然以為小小蟻穴,已是無邊疆域,這是它眼中的真實。

  青蛙自幼生于井中,抬望井口天空,亦會將天只一圓當作真實。

  你以為你是真,莫不如那螻蟻青蛙一般?”

  “我是真。”蘇午依舊回道,“佛陀已經告訴了我——我是真。”

  年輕玄奘乍聽此言,頓時擰緊眉頭:“佛陀如何開示了你?你可能將佛陀開示之內容講說出來?”

  “這是秘密。”蘇午道。“佛陀行方便法門,將成佛秘密盡言于我。

  我循密續修行,可以即身成佛。

  所謂‘秘密’,身密,意密,口密,三密關卡在前,我自不能將佛陀開示之內容,盡告知于你。

  但你若信持真乘,便須信持我之三密。”

  蘇午愈發覺得大雁塔內暗藏種種秘辛,他不愿在此地與玄奘留下的種種幻影辨經來浪費時間,是以直接以‘密縛佛門’經典辨經之法,應對玄奘幻影留下的種種經論。

  那年輕玄奘被蘇午這一番三密之說直接打得啞口無言,半晌以后,他嘆息一聲,向蘇午再次雙手合十,道:“此三密之論,看似胡攪蠻纏,實則又有幾分道理……

  這番理論,難道是你自創的嗎?

  若不是你所自創,乃是佛門弟子后來開創的話——這般三密真乘,怕是能在后世壓過大乘佛法……”

  蘇午看了玄奘一眼。

  玄奘果有慧心,其所言不錯,密宗出現以后,直接壓過了大乘、小乘二門的風頭,直至后世,癡心妄想之輩信持密宗者,亦多不勝數。

  年輕玄奘停頓片刻以后,再抬目看向蘇午一時,眼中已盡是嚴肅之色,他向蘇午開口說道:“此密乘修行,看似是修佛,實則是修魔,似乎證空,實則證有。佛法修行,流于邪僻,必將遺禍無窮。

  我卻不能為你放行——”

  “啪!咤!”

  年輕玄奘口中話音未落,蘇午頭頂性光驟然爆發,一道猩紅焰流自他頭頂性光之中沖出,轉眼之間化作三首四臂的大威德金剛——這尊由蘇午性意擬化的大威德金剛,朝著年輕玄奘一腳踐踏而下!

  轟隆!

  熊熊怖畏業火隨著三首四臂大威德金剛一腳踏下,跟著滾滾傾落而下!

  玄奘在大威德金剛腳下,如泡影般消散,一級級階梯又自昏暗中生出了,而與此同時,蘇午頭頂那朵蓮瓣虛幻的蓮花性光,忽凝練出一片近乎真實的蓮瓣來,他的法性隱生觸動,再看向四下里的一卷卷貝葉經書——

  經書上的梵文流淌進了虛空中,與他頭頂性光蓮花上凝練出的那片蓮瓣隱隱相連。

  蘇午收回目光,垂著眼簾,走下第三層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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