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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7、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上)

  陶祖神色微妙。

  許是自覺神色變化太過,不想叫自己反而因此成為當下場中焦點,是以立刻匆匆垂下頭,只以眼角余光瞥向鼎靈、丹加兩女,豎起耳朵聆聽丹加的回復。

  他心臟怦怦直跳,今下已生朦朧預感——一場好戲或將在自己眼前上演。

  丹加冷幽幽的目光注視著鼎靈,她偏著頭,面頰上忽然綻放笑容,正要開口之際,前頭木著一張臉的蘇午此時皺緊了眉頭,忽然壓沉了聲音,道:「比試甚么比試?!

  今下局勢瞬息千變,莫非是覺得此時還不夠亂么?

  我今往唐宮去見玄宗皇帝,你們兩個皆須老老實實地呆在此間,不準吵鬧!」

  蘇午話音落下的同時,雙手中有玄黃神韻、萬劫輪回氣韻剎那交織,形成兩道符箓。他一手捻一道符箓,將之投向了站在自己身前的丹加、鼎靈。

  兩道符箓飛轉而去,隱入兩女眉心。

  以二女皆登臨此岸的修行,蘇午只使用這一道符箓,卻也無法禁錮住她們一身修為。

  然而她倆面對面有慍色的蘇午,卻都異常乖順,未對蘇午投來的符箓作分毫反抗,任由那道符箓暫時禁錮住了她們各自的修為。

  做完這一切,蘇午內心暗松了一口氣。

  他深深地看了兩女一眼,轉身走入深巷陰影中,身影倏忽消隱無蹤。

  丹加望著蘇午遠去的身影,忽然細聲細氣地道:「我今雖亦已登臨此岸,但終究是借尊者之力更多一些。

  自身修行,實不如閣下。

  尊者禁絕你我斗法比試,也是好的。」

  陶祖聽得丹加此言,頓時眼睛一亮,暗道這佛門出身的女子,唇槍舌劍果然厲害。

  她話外之意都不必她來點破,落在‘有心人"耳里,自能聽得明白,更會叫那‘有心人"深覺刺耳。

  有心人鼎靈聞言,如云氣般清淡的神色間,頓有幾縷陰風乍起。她轉眼定定地看了丹加一會兒,緊抿著嘴,一時未能出聲言語,反唇相譏。

  對方話下之意,就是在告訴她,師兄禁絕她們斗法相爭,看似不偏不倚,實則還是在偏向對方,憐惜對方,怕她在斗法之下傷了這個‘野狐禪"!

  龍首原上,大明宮內外。

  黑風凄號,黯云遮天。

  陰冷深徹的寒意籠罩了這宮殿內外,來往巡守的甲士更覺今夜宮內氣氛怪異,不敢有分毫松懈。

  某座宮殿內,斜靠軟塌扶額休憩的玄宗皇帝,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他額頭上滲出層層汗珠,眼皮下的眼球飛快轉動,旁側侍候的宮娥、太監們見狀,更加戰戰兢兢,不知是該在此時喚醒圣人,還是等其自行平復這場噩夢?

  他們雖在天子身邊侍候,但對于圣人的秉性實不如那位‘大伴"了解。

  今夜那位大伴不知為何未有陪侍于圣人身旁。

  正在幾個太監宮女們猶猶豫豫之時,扶額休憩的玄宗皇帝驀地睜開了眼睛,其原本紅潤的面色在此剎倏忽慘白,如金紙一般,一股污血更自口中猛地涌出,沾黑了下頜上的胡須!

  「大伴!大伴!」

  玄宗皇帝卻顧不得口中溢出的鮮血,急撲下軟塌,踉蹌起身,舉目四顧,只見得滿目驚惶的宮人,內中卻沒有那個自己熟悉的高壯太監高力士,他亦在此時終于回過神來——高力士隨自己化身絞殺張午,今或已被張午留在彼處,不得回轉了。

  他垂下眼簾,面上慌張神色逐漸收斂。

  四周的宮人們匆匆聚攏而來,為首的太監小心翼翼地向他喚道:「陛下,高將軍先前奉旨出宮去了……」

  「嗯。」

  玄宗點了點頭,他抬起眼簾時,眼中已經一片寂靜:「褚豆何在?」

  「褚將軍就在殿外守候。」先前出聲的太監趕忙答道。

  「著褚豆領千牛衛布防宮闈門戶,嚴防外敵進犯;

  傳令宮內諸部供奉,放開禁中翁仲神靈、門神守護、奇門遁甲;

  引宗正寺、司天臺官吏,行大禮以祭祀宗廟祖先。」李隆基傳下三道旨意,眾宮人聞聲驚駭莫名。

  但他們俱不敢有分毫耽擱,領了旨意以后,即匆匆傳令而去。

  傳諸旨意以后,玄宗皇帝揉了揉眉心,向殿中剩余的宮人道:「為朕更衣。」

  宮人躬著身子,小心翼翼道:「陛下可是要在此處就寢了?」

  「用袞冕。」玄宗道。

  宮人聞聲,內心愈發慌張,但亦不敢多嘴甚么,匆匆下去準備皇帝袞冕禮服而去。

  大明宮外內,宮人、甲兵行色匆匆。

  黑夜下的這座宮殿,隨著玄宗皇帝一道道旨意傳下,便從睡夢中蘇醒了過來。

  天地之間,風聲更烈,一派山雨欲來風滿樓之相。

  褚豆一身甲胄被火光映照得愈發燦爛奪目,他糾集來眾多禁中甲士,為之分配好守備任務以后,親率甲兵趕赴唐宮正門。

  一路上,褚豆看到,那些久居宮廟之內不問外事,醉心修行、煉丹、念經的僧道們紛紛露面,他們亦是行色匆匆,聚攏在禁中一道道門戶、雕像前,或書就符箓,或誦念經文,喚醒門上寄托的神靈,石中安睡的惡詭。

  隱藏于宮苑之間的種種神秘布置,在如今盡被打開。

  狂風乍起,云霧翻騰。

  灰蒙蒙霧氣覆淹了宮苑內外,致使此間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不再真實。

  「要有大事發生了……」褚豆領兵卒奔走于當下的宮苑之中,內心生出某種極其強烈的預感。

  先前高力士奉旨離開大明宮后,褚豆至今未見其影跡。

  而圣人在此時忽然傳下種種旨意,分明是在防備甚么存在攻入大明宮——如今,‘天后下生"圖謀已被挫敗,圣人眼前暫無憂患,又有誰會在此時攻伐禁宮?是誰欲謀奪圣人之位?

  褚豆垂下眼簾,立在禁宮正門之前。

  他腦海里倏忽浮現出一人的身影,那道高大身影一出現在他的思維里,便再難就此揮散。

  肉山將軍在宮門前停頓良久,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巍巍宮墻外。

  甲士往來梭巡,對于立在宮門前的那道高大身影,來往甲士盡皆渾然未覺。

  蘇午亦沒有在意那些從他身畔經過的士卒,他抬目定定地看了眼前的宮門片刻,繼而一掌按在宮門之上——高聳的宮門像是被施加了磅礴巨力一般,在轟隆隆的震響聲中,向后倒塌。

  宮門外來回巡邏的甲士在此時終于看到那一手推開巨門的高大身影,他們揮舞著兵刃,結成陣型如墻般向蘇午推進而來,卻被蘇午揮手間卷起的大風,吹落滿身甲胄、手中兵刃,就此滾入風中,不知去向。

  轟隆!

  巨門倒塌,在城門洞中蕩起一陣塵煙。

  宮墻后守備千牛衛陡見宮門倒塌,神色無不驚詫,隨著將主褚豆一個手勢,千牛衛士卒霎時擺開陣勢,明晃晃的刀兵正對著那塵煙漸消的門洞。

  身著霜煉甲的褚豆,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門洞,直到門洞內漸消的塵煙里,終于顯出那道令他頗為熟悉的高大身影,他心底的嘆息聲更重,也更攥緊了手中的刀兵。

  「圣人對閣下還不夠厚待么?

拜閣下作  不良帥,封閣下以鎮國侯——日后玄門都領袖之位,亦必為閣下所有。」褚豆的聲音從冰冷面甲中傳出,顯得分外沉悶,「閣下,為何要如此?為何要謀反?!」

  從門洞中走出的蘇午,看了看披就一身霜煉生人甲的褚豆,他的目光隨后越過褚豆的身形,越過甲士森嚴的軍陣,看向那由諸般詭韻交融而成的灰蒙蒙霧氣。

  霧氣里,諸多宮殿皆若隱若現,似已非真實之物。

  整個大明宮都被某種奇門遁甲的陣勢傾蓋了進去,哪怕通曉奇門遁甲,盡知陣中關節,想要破開此間陣勢,亦需要耗費極大代價。

  「我不曾謀反。」

  蘇午收回目光,向肉山將軍說道:「我今日前來禁中面見圣人,正為向圣人犯顏直諫。」

  「你毀破禁中城門,攻擊城外守備——此已是大逆之舉!」褚豆厲聲提醒,令軍陣向蘇午壓近,「此刻離開,我可以為你向圣人求情!」

  「究竟是不是謀逆之舉,將軍說了不算。

  圣人說了才算。

  我尚未面見圣人,究竟如何定論,而今尚未可知。」蘇午搖了搖頭,他未有與褚豆解釋個中諸多關節,而是在軍陣壓近之時,抬目看向霧氣里若隱若現的諸多宮殿,猛然吐氣振聲,「皇帝可能看清當前局勢?

  識時務者方為俊杰!

  但愿你我相見之時,你能辨明大局,通明大義,你我君臣相攜,仍能留下千古佳話!」

  蘇午之聲傳徹禁中諸多宮殿。

  端坐于御座之上的玄宗皇帝,耳聞其聲,臉色鐵青,滿眼怒火,他手掌攥住御座的扶手,生生將那金銅之質的扶手擰下了一塊來!

  「賊獠欲行僭越之事,謀奪大位,如此猖狂,真該碎尸萬段!

  而今竟還令朕‘辨明大局,通明大義",令朕‘看清局勢"——謀逆之輩,竟是朕不成?!」

  皇帝字字句句,殺機森然!

  殿中宮人盡皆聽到了那傳遍禁中的隆隆雷音,聽到了從圣人牙縫中擠出的徹寒之語。

  他們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裝作木雕泥塑,不敢發出一絲響動,生怕被此時盛怒至極的圣人留意到,首先打殺了自己!

  宮門之前。

  褚豆盯著蘇午,向麾下士卒結成的軍陣猛然打下一個手勢——千牛衛霎時而動,刀槍如林,向蘇午齊推而來!

  「你縱實力強橫,亦不能如此折辱天家!」肉山將軍暴喝一聲,一縷縷銀霜般的氣韻從他腳下鋪散而開,令此間遍地盛開雪蓮,簌簌銀霜隨陰風鋪散而開,直欲凍殺世間一切生機!

  蘇午落入這霜刀雪劍之中,周身霍然燒起熊熊玄黃大火!

  黑黃火光只一息時間便將遍天遍地間飛旋的霜雪盡數煉燒個干凈,他身若山岳,自身被軍陣團團包圍之時,亦是千牛衛的軍陣被高山巨岳剎那催傾之時——一道道猩紅螺紋覆蓋了此間的千牛衛甲士,將他們的軍陣直接絞碎,所有軍士盡被拖入天地間交織的劫運之中,只留下遍天遍地燃燒的玄黃大火!

  蘇午從褚豆身旁經過,徑自邁入那灰蒙蒙霧氣當中。

  褚豆猶疑了剎那,再次揮起刀兵,臨近那道高大身影——蘇午頭也不回,身周盤旋的蒙蒙霧氣里,倏忽響起一記雷音:「嗡!」

  雷音如巨錘,一剎砸散了褚豆的念頭,令其性靈直接淪入昏沉沉的夢中!

  肉山將軍就此委頓于地!

  呼……

  灰蒙蒙霧氣里,漫出濃重腐尸氣味。

  一具敞開的腹腔中堆積著人頭京觀的尸骸輕悄悄出現在蘇午身后,慘白的雙臂捧向蘇午的頭顱。

它的雙掌虎口卡住蘇  午的脖頸,往上一提——蘇午的頭顱便被它的雙手捧下了脖頸。

  那背對著它的蘇午頭顱倏忽轉過一百八十度,與它相視。

  萬劫輪轉氣韻從蘇午眼中轉動而出,化為猩紅螺紋,剎那卷起了這個腹腔內堆積著厲詭京觀的厲詭,滾滾劫運在須臾之間即將它撕扯得四分五裂,就此祭了蘇午的五臟廟!

  蘇午伸手端起自己的頭顱,使之重歸于自己的脖頸上。

  他立身于鬼祟神靈時隱時現的灰霧內,朝天屈指一彈——

  像是在回應他這一彈指,灰蒙蒙霧氣遮蓋住的蒼穹之中,驟然響起一聲狂烈雷音!

  滾滾雷聲中,似有一縷白光撕裂了被灰霧遮蓋的蒼穹,向下直落!

  他再一彈指,雷聲更烈,連綿不絕!

  那從天而降的燦白雷光,將遮蓋于蘇午頭頂的灰霧也就此撕裂!

  天地之間,乍現一道雷光裂縫!

  這道裂縫定住了若隱若現的宮殿,照亮了詭韻聚集交融形成的滾滾霧氣,令霧氣之中一切所謂鬼祟、神靈盡皆無所遁形!

  蘇午邁步走入雷霆裂縫之中,又一彈指——

  轟隆隆!

  一道道龍臂探出背陰廟系,傾蓋整座大明宮,提起霧氣里的一道道鬼祟、神靈,扯落其身軀,將諸鬼祟神靈之首級,盡皆填入背陰廟系內,全作背陰大帝腳下厲詭京觀!

  雷霆裂縫如天庭投下的長矛,直插在恢宏宮殿前。

  背陰大帝頭戴冕旒,冕旒前五串玉珠簾里,探出猙獰的龍首,臨近了那座恢宏宮殿。

  巨大龍首,一時有壓塌大明宮之相!

  宮殿內,群僧諸道臉色嚴峻匆匆走入,一道道消息如一記記炸雷,轟入李隆基的耳中。

  「陛下,謀逆叛賊乍破千牛衛,褚豆將軍疑被此賊一掌摧殺!」

  「陛下,賊獠已摧滅大明宮中奇門遁甲之陣!」

  「張午已然破滅大明宮數百守護翁仲神靈!」

  「天降巨電!

  百臂之龍轟碎大明宮中百千門神!」

  「禁宮底蘊已然耗盡……」

  「不良帥在門外等候陛下。」

  「鎮國侯已在殿外,請陛下直趨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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