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街道派出所，審訊室內。
曹杰耷拉著肩膀坐在審訊椅上，臉色難看的好像剛吃了一只死蒼蠅。
他怎么都沒想到，這火燒來燒去，居然燒到自己頭上了。
“怎么樣曹經理，有什么想說的嗎？”
“現在我給你機會，希望你能夠主動坦白，交代自己的問題，爭取寬大處理。”
老林目光沉凝的盯著曹杰，沉聲開口。
曹杰深吸一口氣，一臉無辜的說道：“林警官，我真不知道你想讓我說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問題要交代的。”
“我給你一次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老林雙眼微瞇，“曹杰，你覺得如果沒有證據，我會隨便請你回來？”
曹杰咽了口唾沫。
別看他表面好像挺鎮定，實際上內心慌得一批。
在他之前，有八個人被傳喚回來協助調查，那八個人里面，有好幾個都跟曹杰有些見不得人的往來。
誰知道那幫蠢貨有沒有亂咬人！
但……
也有可能是警察在詐！
曹杰看過很多刑偵片、警匪片，知道警察在審訊的時候，經常會運用各種套路、話術去詐唬嫌疑人。
以此來讓他們露出破綻。
實際上警方根本沒有絲毫證據。
這時候要是沉不住氣，可就正中警方的下懷，親手把自己給坑進去了。
“我沒什么好說的，我有權保持沉默，在律師來之前，我什么都不會說。”曹杰一扭頭，閉上了眼。
“呵呵……”
老林和身旁記筆錄的小陳相視一笑，隨后說道：“曹杰啊曹杰，你是不是港片看多了？”
“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我國現行法律中，沒有規定被詢問人有沉默權。”
“相反，在刑事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必須如實提供證據、證言！”
老林猛地一拍桌子，提高聲音道：“曹杰！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如果你還是執迷不悟，到最后上了法庭再后悔，可就來不及了！”
曹杰身體一哆嗦，眼神惶恐不安的看向老林。
這下他真的有點坐不住了。
“我，我說，我都說……”
經過了一番心理斗爭之后，曹杰最終還是撂了。
交代了他是如何收受賄賂，給部分4S店員工違法創收大開方便之門，甚至有些事情里面，是直接參與分成的。
除此之外，曹杰還利用職務之便，私下貪墨了4S店里不少的汽車零部件以及汽車養護用品。
前者，是受賄罪。
后者，是職務侵占罪。
可能有人會以為，只有國家工作人員收受賄賂才會成立受賄罪。
其實這種認知是錯誤的，因為有一種受賄罪叫做“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
刑法第一百六十三條規定，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是指，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單位的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
數額較大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數額巨大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可以并處沒收財產。
至于職務侵占罪，是指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單位的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將本單位財物非法占為己有，數額較大的行為。
數額較大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
數額巨大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數額特別巨大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
曹杰所交代的受賄數額和侵占單位財物都達到了數額較大的標準。
一個是五年以下，一個是三年以下。
“警察同志，我該說的都說了，我知道錯了，請求政府對我從輕發落。”
曹杰雙手抱著腦袋，深深的低下了頭。
龍城這場由砸車騙保引發的專項整治行動，規模越來越大，力度也越來越大。
省廳和市局領導親自發話了，要求各分局以及派出所，對達到刑事立案標準的犯罪分子采取強制措施，務必要徹查到底，深入全面的調查，不能放過任何一個觸犯了刑法的人！
除此之外，龍城市場監督管理局也組建了一支支調查組，展開了一場針對整個龍城汽車行業的超大規模專項整治行動。
本來嘛，光是這兩個部門聯合行動，已經足夠讓很多人寢食不安了。
結果……
工商：不管是誰在查汽車行業，我工商部門一定幫幫場子！
消防：嗨害嗨，你爹來咯！
稅務：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開不開心？
隨著這些“兄弟部門”加入進來，這場風暴愈演愈烈。
這么多部門聯合行動，構筑起了一張籠罩整個龍城汽車行業的巨大的法網。
這張網，已經不是“疏而不漏”了，那簡直就是“密且不漏”！
根本不會有漏網之魚。
這打開門做生意，哪有絕對干凈的？
只不過平時沒人會針對你，也就沒事罷了。
一旦鐵錘落下，肯定得遭殃。
反正幾個部門輪番查處，總能發現點兒驚喜。
當然，這場整治行動之所以能取得如此驕人的成績，除了各部門聯合辦公，重拳出擊之外，也離不開某些秉持著“死道友不死貧道”原則的人。
為了立功減刑，他們都像馬建奎一樣，不遺余力的干起了賣隊友賣同行的事情。
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萬。
你咬我，我咬他，互咬一通全部被警察叔叔請去喝茶。
于是乎。
龍城汽車圈子里的老板們，在一個特殊的地方來了一場別具一格的“聚會”。
只不過這些原本光鮮亮麗的成功人士，現在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
都蔫兒了。
底下的人手腳不干凈，上面的可能明哲保身嗎？可能沒有污點嗎？
砸車騙保，偷換零件，虛假保養，截留油液……
這些事情在業內來說，根本不算什么秘密。
除了剛入行的學徒工，基本沒有不知道的。
他們難道不知道這是違法犯罪嗎？
當然知道！
但大家都這么做啊，而且大家都賺錢了啊，看著別人大賺特賺，今年開大眾，明年開奔馳，后年就上保時捷。
你眼紅不？
所以很少有人能忍住。
多多少少都有些違規操作。
當然了，能達到刑事立案標準的畢竟還是少數。
但是在一個很大的基數基礎上，即便是“少數”，也不是一個小數字。
短短三天時間。
被刑拘的人數就超過了五十。
而且隨著這場專項整治行動繼續深入，越來越多的人被請去喝茶。
估摸著達到刑事立案標準的人數要超過一百。
整個龍城汽車行業可謂哀鴻遍野。
天水香泉。
姜白接到了老林打來的電話。
“小姜啊，我聽說你是一個自媒體工作者，而且粉絲還挺多的是吧？”老林說道。
“嗯……還可以吧。”姜白很低調的說道。
老林笑了聲，說道：“哈哈，你這小子，一千兩百多萬粉絲只是還可以嗎？”
“說正事，這次針對汽車的調查，挖掘出來的內幕讓人觸目驚心啊。”
“上面的意思是，讓你配合一下宣傳部門，借助這次的事情，好好的普普法，給廣大車主提個醒，也順便震懾一下這個行業的蛆蟲。”
老林問道：“怎么樣，你有沒有什么困難？”
還有這種好事？
姜白內心頓時一喜。
跟官方合作，那不就相當于手握免死金牌？
當然，這其中的尺度肯定得把握好，狐假虎威是很爽，但千萬不能過了，否則極有可能把自己給坑了。
短暫的思考之后，姜白果斷答應下來。
哪怕不考慮自身利益，這事兒也當仁不讓。
普法工作任重而道遠，如果能為這份工作出一份力，他還是挺樂意的。
“哈哈，我就知道你會答應，你這個小同志的思想覺悟還是很高的嘛。”
老林爽朗一笑。
“為了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我義不容辭，只要能發光發熱，我愿意奉獻自己！”
姜白喊了句高偉正的口號，隨后問道：“林叔，不是就那個博通4S店問題很大嗎？現在是什么情況，難道還發現了別的問題？”
這場專項整治行動雖然搞得動靜很大，但目前也就僅限于相關人員知情。
畢竟還沒有最終得出一個結論，相關部門也不可能隨便透露細節。
其他人不知道也正常。
老林把專項整治行動的大致情況跟姜白說了一下。
他頓時就愣住了。
什么情況？
我最初的想法只是想把那兩個砸我車的送進去。
結果弄到最后……整個行業都動蕩了？
我要說這事兒跟我沒關系，有人會相信嗎？
“……目前專項整治行動已經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刑拘五十八人，還有十幾家4S店、汽修店面臨著行政處罰。”
老林說道。
姜白吞咽了一下口水。
龜龜。
事情貌似有點大條了啊。
老林又道：“至于普法宣傳的具體形式和內容，后續會有宣傳部門的人跟你對接，到時候你們再商議就好了。”
掛斷電話之后，姜白內心依舊久久不能平靜。
光是從老林透露的只言片語，已經能夠想象到場面有何其慘烈了。
抓一批，判一批，罰一批。
你看看剩下的人還敢不敢越雷池半步！
龍城，看守所。
固定證據、調查清楚之后，曹杰就被移送到了這里。
進來后他才發現，一眼看過去居然全都是熟人。
“張瑞，廖昌平，李賀亮，趙明春，金宇，何海波……”
曹杰咬牙切齒的喊出了一個個名字。
這些人，全都是他手底下的員工，都在4S店維修部工作。
曹杰心里知道，警方之所以能掌握他的犯罪證據，肯定是這幾個人里面有人通風報信了。
“曹經理，你也進來了！？”
“經理，現在什么情況啊，我們不會要坐牢吧？”
“經理你救救我，我不想坐牢啊！”
眾人圍攏過來，七嘴八舌的。
“行了行了行了！吵吵什么！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河了，你們還指望著我救你們啊？”
曹杰目光陰沉的掃了一圈。
眾人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里直發毛。
“經，經理，你這是怎么了？”一個身形消瘦，皮膚黝黑的中年小心翼翼的問道。
“趙明春！你老實說，是不是你出賣了我？是不是你向警方檢舉揭發的？”曹杰死死盯著中年，喉嚨滾了滾，沉聲問道。
“沒有沒有，我怎么可能出賣你呢！”
趙明春連忙擺手否認。
曹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一轉，落在旁邊另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身上：“是你？”
后者眼皮一跳，連忙道：“也不是我，經理你知道我的，我何海波不是這樣的人。”
“哼！總之肯定是你們當中有人出賣我，不然警方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掌握了我的情況！”曹杰咬牙沉聲道。
何海波眼睛一亮，湊到曹杰身旁，壓低聲音說道：“經理，具體是誰出賣你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誰。”
“你是說……馬建奎？”曹杰目光逐漸變得冰冷。
“就是他！”
何海波咬牙切齒的說道：“你想啊經理，如果不是他在里面亂咬人，怎么可能第二天我們就被警察抓了！這個混蛋，他自己手腳不利索被客人發現了問題，居然把我們都拖下水！”
“沒錯，肯定是那狗日的！”
“我平時做事一直都很小心，從來沒有被客人發現過異常，結果突然就被警察鎖定了，要說沒人泄密，打死我都不信。”
“經理，那混蛋害我們這么慘，不能放過他！”
其他人也都義憤填膺的開口。
同仇敵愾，矛頭直指馬建奎。
曹杰眉頭皺起，雙眼微瞇。
硬了。
拳頭硬了。
不用說，肯定是馬建奎亂說話的。
都是一個4S店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相互之間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彼此的小動作。
肯定是馬建奎為了立功減刑，把其他人給賣了。
否則怎么就這么巧，就在他被抓的第二天，其他人也被警方鎖定了！
“這個狗日的，虧我還專門給他請了最好的律師！”曹杰臉色陰沉下來。
“經理，馬建奎也在這個看守所里，等會兒放風的時候，我們教訓教訓他。”趙明春提議道。
“嗯。”
曹杰緩緩點頭。
很快，到了放風的時間。
看守所里的人都來到了操場。
馬建奎自知理虧，很低調的蹲在角落里，但還是被找到了。
“老馬，別來無恙啊。”
曹杰提了提褲線，在馬建奎身旁蹲下。
周圍，趙明春，何海波等人圍了一圈，面色不善的盯著馬建奎。
“經理，這么巧，吃了嗎？”馬建奎目光閃爍了兩下，擠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
“呵呵……”
曹杰冷笑兩聲。
“我的很大，你忍耐一下。”
“哦，我說的是……拳頭。”
“嘭！”
說完，曹杰一拳就砸在了馬建奎的臉上。
別看他是坐辦公室的，但打起人來還真不含糊。
馬建奎怪叫一聲，口鼻竄血仰面倒地。
接著就挨了一頓圈兒踢。
等管教趕來，他已經被打得滿臉是血，躺在地上不斷哀嚎。
這就是仇恨的力量啊。
本來其他人都撈錢撈得挺開心，結果就因為他亂說話，不但財路斷了，連自由都沒了，這些人能不恨他嗎？
管教先是把馬建奎送去醫務室處理傷口，隨后把包括曹杰在內的九個參與打架的人，全都關進了禁閉室。
馬建奎的情況至少構成輕微傷，甚至是輕傷。
這幾個人是出了一口惡氣，但他們日后上庭，想爭取減刑將會變得很難。
除此之外。
整個監室都受到連累被嚴管，具體來說就是電視都不能看了，平時放松的時間改為端坐學習，消費也受到限制，這直接導致監室內所有人生活水平都下降了不少。
在看守所打架的后果，雖然沒有在監獄打架那么嚴重。
但也不是輕描淡寫就能過去的。
“你說咱看守所是怎么回事兒啊，之前一直都風平浪靜的，就最近這段時間，都發生過多少起打架斗毆的事件了。”
“誰說不是呢，前段時間好像是因為戴綠帽子打過一次，沒過多久，又有兩個人互相出賣反目成仇干了一架。這可倒好，那幾個才移送監獄，新來的又鬧起來了。”
“哼！這些社會的渣滓，丟進監獄好好改造改造就老實了。”
“哈哈！”
兩個看守所管教說說笑笑的嘮著嗑。
被丟進看守所的人，要么是已經證據充分等待開庭的，要么是開庭審理后暫時關押在這里準備移送監獄的，還有一種是刑期少于三個月不需要送監獄直接在看守所執行的。
不管是哪種情況，都不太敢在這里鬧事。
除非想加刑。
但最近這段時間，都已經發生三起打架事件了。
前面兩期都還是1V1單挑。
這次都演變成團戰了。
就離譜……
接下來的時間里，看守所的管教重點留意曹杰這幫人，倒是讓他們沒敢再動人。
但即便如此，每天被幾雙仇恨怨毒的眼睛盯著，馬建奎還是渾身不自在，經常半夜驚醒，全身直冒冷汗。
在這種忐忑不安的煎熬之下，開庭的日子終于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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