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靠山?太子妃是東宮儲君的枕邊人,又怎么會懼燕王?她如今肚子里懷著皇太孫,母憑子貴,簡直了不得。”
楊娉兒妙目流轉,施施然望向神色凝重的冰清師太。空靈出塵的仙姿之相,仿佛朦朧水霧若隱若現。
給人一種時遠時近,撩撥心弦的奇異感覺。冰清師太雙眼微微迷離,風韻面龐輕輕一抖。正欲張口回答之時,卻忽地收住話音,呵斥道:“好大的膽子!你個孽徒!
修持素女六氣,居然用來對付為師?”
楊娉兒乖巧低頭,好像做錯事被逮到貓兒的一樣,小聲道:
“這不是師尊交待的么,要把六欲迷神氣、縹緲空靈氣、陰陽混洞氣,時刻運轉,成為本能么!”
冰清師太甩動拂塵,作勢欲要打下。橫了一眼,冷哼一聲說道:
“凈知道頂嘴,等你修成白蓮法身,接過庵主的位子,自然什么都知道了。現如今,不要輕舉妄動,壞了天母娘娘的大事!
娉兒,無論你以后修持到哪一步,務必明白一件事。
你的修為、元、乃至一切,都是天母娘娘賜下的恩賞。能給你,也可以奪走。
我那冰云師妹,便是前車之鑒。”楊娉兒聞言,心頭一凜。
收起嬉笑之態,認真以對:
“既然師尊這般說了,就饒那紀九郎一次好了,等我修成法體,踏入四重天,遲早有他的苦頭吃!”
冰清師太恢復和藹之色,瞥了一眼皮囊空空,元流失的徐懷英。并未多說什么,推門走出佛堂。
想不到六大真統的嫡傳種子,也就夠采補個半旬時日,就成藥渣子了。
“終究是底蘊積累不夠雄渾深厚,換作是那紀九郎,貧尼就不必用這鬼子母了,直接肉身布施便是。”
冰清師太腰肢如水蛇扭動,消失于長廊盡頭。
“中看不中用,若不是投了個好胎,哪有配得上天驕種子的名號。”楊娉兒頗為嫌惡,取出袖中的丹藥。
湊近過去,隨便用清水混合,打開嘴巴喂了幾枚。隨后,拂袖掃滅燃到三分之一的七情香。
又招來兩個小尼姑,將人抬到床榻上。約莫半刻鐘左右,徐懷英睜開雙眼。
他像是做了一場余韻悠長,值得回味的旖旎春夢。
個中的細節詳盡,就連那種盤腸大戰,身體虧空的感覺都極為真實。“懷英道兄。”
楊娉兒幽幽出聲,驚得床榻上的徐懷英身子一顫。后者干咳兩聲,收攏齊人之福的**邪念,輕聲問道。“娉兒你怎么會在這里?我剛才不是正修煉么?”楊娉兒煞有介事,有模有樣說道:
“懷英道兄難道忘了,你方才練功,卻是走火入魔。幸虧我發現得早,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師尊來過,說是神宵道體走得是剛猛路數,而水云庵的素女六氣,則窮盡纏綿變化之道。
兩者若不能融會貫通,便會遭受功法反噬,讓懷英道兄你注意些。”徐懷英眉頭一皺,他之所以能夠重鑄神宵道體。
靠的正是水云庵素女六氣,彌補傷勢,痊愈根基。倘若無法繼續下去,豈不是有可能難以突破四重天?
“我怎么會走火入魔?神宵道經勇猛進,素女六氣綿綿若存,符合剛柔并濟之道。”
徐懷英閉目內視,感應體內的氣脈流轉,確實有些生澀刺痛。好像幾根銀針扎進肌體,使得內息難以順暢通行。
“懷英道兄有所不知,水云庵傳下的《素女心經》其實并不完全。原本分為上下兩冊,上冊是素女凝陰,六氣互濟。
下冊卻是極樂雙修,神意交合,需要.男子搭配。如此方能,陰陽,闡述大道。”
楊娉兒說到后面,臉頰飛起兩抹紅霞。
“懷英道兄若能取回下冊,以為橋梁,
承接真武山的神宵道,兼修水云庵的極樂雙修。
應該就能運轉無礙,將神宵道體推進到大圓滿了。”雙修?師徒么?
徐懷英心下微動,似是又想到走火入魔所見的春夢場景,連忙問道:“下冊,莫不是遺失于真人洞府?”
楊娉兒輕輕頷首,淺笑著道:
“這一次,師尊特地請了幾位江湖奇人,又收來幾樣大有來頭的貴重冥器。為的就是再去袁真君的洞府,將下冊功法尋回湊齊。”
徐懷英心頭火熱,甚至將真武山的諸多規矩拋到腦后,也沒想著將此事回稟,直接道:
“娉兒,可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地方?”楊娉兒側身坐于床沿,故作欣喜道:
“懷英道兄乃是真武山的嫡傳,又習得神宵道,通蕩魔伏邪之手段。若能隨之一起前往陰世,此行必然馬到功成!”
見到楊娉兒表現出來的期待與傾慕,徐懷英心里受用無窮,不由飄飄然,當下應道:
“娉兒你放心,我拜的正是真武山青陽九玄上帝!道門以火為純陽,水為純陰,作水火煉度法事,則請此神!
我不僅修持神宵道,可掌五雷,蕩除邪魔。
下山之前,師尊更是賜我一柄混元如意,作為護身之用。此物可以鎮壓三魂七魄,想不到如今派上用場了!
只要我在,定能護你周全。”
楊娉兒手指輕點朱唇,嫣然笑道:
“那就謝過懷英道兄了。算起來,師尊請的那幾位奇人也該到了。今夜子時一過,就可以一探真人洞府。”
金風細雨樓,鳳凰臺。
張奇山挾帶裝臟、摸金、豢靈三派的禁忌法器,如約而至。由白紙扇宋順推著輪椅,跨過門坎,來到臺下。
這位槐蔭齋主人一身白衣,眉宇凌厲,好似帶著騰騰殺氣。重新換上大紅蟒衣的紀淵放下杯盞,使喚候在一旁的侍女:“打一盆熱水,給張五郎洗一洗手,去一去血腥氣。”
張奇山仰著頭,拱手道:“謝過紀爺。”
他今晚取來這三樣禁忌法器,雙手確實沾了十幾條性命。沒辦法,盜字四門傳承久遠,難免會有些頑固守舊之輩。想要快刀斬亂麻,就得下狠心、下死手。
“裝臟一派的五色經卷,摸金一派的摸金符,豢養一派的黑血葫蘆,這些都是首屈一指的上品禁忌法器。”
張奇山用熱手洗了一遍手,方才拿出包裹之中的三樣禁忌法器。一卷用紅、黃、黑、青、白五色絲線織成的薄薄經;
鑲嵌金玉,色澤透明,形似爪子的避邪符;烏黑如鐵,透出一抹暗沉血色的大葫蘆。
這三件被盜字門供奉的禁忌法器,皆是陰煞濃郁。解開封鎮之后,四周便就凝出一層薄薄冰霜。
隱約間,還能聽到鬼哭神嚎的凄厲尖嘯。彷如三尊陰世兇煞,讓人望之生畏!
“張五郎果真是信人。”
紀淵起身走下高臺,來到張奇山的面前。
目光掃過這三件禁忌法器,露出滿意地神色。
“都說走陰人通曉秘法,能夠出入陰陽,行過忘川、奈何、黃泉,直抵塵封的陰世。
張五郎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張奇山并不驚訝,這位北鎮撫司的年輕干戶,之所以追問水云庵私下收入冥器,又對走陰這么感興趣。
其目的,已經顯而易見了。
“奇山說過,只要紀爺能夠為我張家拔除世代血咒。從今以后,為奴為仆,任憑差遣,絕無二話!”
張奇山心中早就做好準備,如今回答得也是斬釘截鐵。
“紀爺若要走陰,光有這些遮蔽護身的禁忌法器還不夠,還需額外再布置一下。”
這位槐蔭齋主人行事雷厲風行,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直接列出所需之物。所謂走陰,便是走陰人孤身 穿行兩界。
想要三五成群一起前往,就要舉行特定的儀式。這叫做“觀落陰”。
陰門九派之中,出馬這一支通“叫魂之術”,可以喚回死去不久,還未消散的陰魂附體自身,與在世的親人進行溝通。
而“觀落陰”則恰恰相反,它不是讓死者回到陽間,而是讓生者下到陰世。“一條紅色或者黑色的厚緞帶,中間夾著秘傳符咒,分別是齋、寢、炁、八、埃、臺、戾七個古字,蓋住雙眼.
兩手捧著禁忌法器,數人的神彼此牽引.
還需兩人,一者敲動法器,一者手提紙錢,以火點燃,好引導眾人還陽,否則會有迷失的風險。”
張奇山面色凝重,嚴肅以對,逐一交待,生怕有半點疏漏錯處。紀淵也是聽得認真,并沒有不當回事,牢記于心頭。
活人下陰世,乃是繞開陰司定下的森嚴規矩,本就風險極大。若不謹慎仔細,很有可能就會陰溝里翻船。
隨后,他又叫來秦無垢、琴心這兩人,好為自己和張奇山還陽引路。因為陰世不同于陽間,各處都籠罩著劫氣道霧。
一切景象事物,皆是朦朦朧朧,詭譎變化。根本難以分清置身何處!
假如沒有引路之人,只怕有去無回!
片刻后,鳳凰臺上擺好香案,秦無垢與琴心列坐兩旁。居中,則是紀淵與張奇山。
他們系著紅黑緞帶,以朱砂寫的秘傳符咒蒙住雙眼。各自五心朝天,盤坐于蒲團上。
每人取用一樣禁忌法器,遮蔽自身的強盛陽氣。“紀爺,還請緊守心神,勿要被幻象干擾。”
張奇山打起神,他雖然是走陰人一派的當代掌門,但尋常情況也不會貿然穿行兩界。
祖上世代所留下的警戒教誨,將走陰過關視為出海打魚,未必次次都可以風平浪靜,順利回歸陽間。
稍微遇到意外,便就有可能徹底沉淪陰世,死得悄無聲息。“張五郎你且放心施展,無需考慮到我。”
紀淵盤坐于蒲團上,心神微沉,時刻勾動皇天道圖。
他命格之中坐鎮的兇神增損二將,本來就有出入陰陽之能。
只不過,沒有像張奇山這樣的走陰人親自帶路,未必尋得到楊娉兒等人的確切方向。
“紀爺聽好我的咒語頌詞,一字都不可忘!”
張奇山輕舒一口氣,兩手搖晃黑血葫蘆,倒出香灰符水,彈指灑出。口中吟唱起了晦澀音節,好似古老歌謠,充滿蒼涼之感:
“神水過鄉,一遍,二遍,三遍。不念不靈,井中舀來五龍排位之水,路上帶來草鞋之水,江邊討來長流之水,河中舀來五鬼之水.”
隨著張奇山彈著香灰符水,平放于紀淵膝上的黑金龍紋古刀嗡嗡跳動,好似應和。
旋即,他的三魂七魄好像都被抽離出來,與這件禁忌法器融為一體。
“我的心神附著于刀上?這就是安老頭所說的殼子么?陰魂凝聚形體,需得尋一合適的容器作為依托。
原來如此。”
紀淵此時的體驗很是奇妙,有種類似魂魄出竅的異樣感覺。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好似沒有一點重量。
而盤坐的肉身卻是呼吸微弱,像是昏昏睡去。氣息似有若無,宛若朽木泥像等物。
“怪不得上古修士曾言,人睡如小死,什么都不會知道。”呼呼,呼呼呼!
突然之間,風雪籠罩。
如同刀劍的滾滾寒流吹動魂魄,紀淵不禁感到強烈的冷意。像是赤身子立于冰窟,有些顫顫發抖的刺痛感。
下一刻。
黑金龍紋古刀猛地跳動。
將那些呼號風雪全部隔絕于外。
紀淵像是穿上厚實保暖的狐裘棉服,又像是從冰天雪地來到鋪著地龍的舒適屋內 “這就是禁忌法器的另一大用處?”
他思忖之間,聽到張奇山所吟唱的引路之詞:
“雙腳背手過橋邊,銅蛇鐵鼠閃一邊。緊行緊走,走到六角石,地下好茶葉。緊行緊走,走到六角磚,地下好茶湯。緊行緊走,走到六角橋,腳亦搖,手亦搖.”
旋即,作為護法二人,其中之一的秦無垢。依照張奇山先前所說,燒掉兩頭紙馬。
魂魄離體的紀淵,本來感覺周身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景象。忽然間,一匹神駿的白馬仰天長嘶,撒開四蹄飛奔至身前。
耳中聽到張奇山吟唱的引路之詞,紀淵亦是福至心靈,翻身騎了上去。
無需抖動韁繩,揚起馬鞭,那頭神駿白馬像是識路,踏著滾滾翻涌的濃霧陰氣,向著陰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