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濟負手而立,居高臨下,欣賞著楊崢重傷后的慘狀,笑得像一條惡犬。
事實上,他家在都城臨淄,之所以來即墨,是拜訪一位對他很重要的前輩。然而,商談的結果令他非常失望,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泄。
他帶著三名大戟士外出打獵,不料諸事不順,連獵物也像跟他賭氣一般,中箭后逃竄不見。他來到附近這座山村,本想抽調軍士尋找獵物,正巧碰上楊崢。
于是,他把所有戾氣都發泄到楊崢身上。
在他眼里,人命如草芥,楊崢跟那頭負傷逃竄的獵物別無二致。只要能出這口惡氣,他才不在乎真相到底如何,區區二境,殺就殺了。
這把巨闕劍,著實令他感到驚艷,能收入囊中,倒也不虛此行。
他收起木鼎,最后瞥楊崢一眼,轉身向后走去。
他以為,楊崢的丹田被轟塌,已淪為廢人。
他無法察覺到,就在此時,楊崢體內翻江倒海,正上演著一場聳人聽聞的劇變,愈演愈烈。
拳罡剛猛霸道,如一條鐵槍強行刺入,試圖將整個丹田摧毀。但詭異的是,經過短暫的劇烈震蕩,丹田不僅沒轟塌,反而溫度陡增,霎時化作熔爐。
一股赤紅色氣流彷似巖漿,粘稠而熾烈,不知從何處淌出,灌進丹田內,扮演守衛者的角色,迅速將入侵者包圍起來。
那股罡氣像是一點火星,竄進煤氣罐里。
于是,整個丹田被引爆了。
赤紅色氣流如火山爆發一般,瞬間從丹田里噴薄而出,以狂暴姿態襲向全身經脈,似巖漿在河道里肆意奔騰著,翻滾著,流遍整座大地。
氣勢磅礴,滔滔不絕。
楊崢早就意識到,自己擁有某種神秘體質,但在此之前,他從未見過這股赤紅色氣流。它是他的本源之力,也就是那種體質的力量根源。
有了它,才有了神秘體質。
它并非初次出現,先前當楊崢墜入海底時,它就曾化作一道橢圓氣泡,將整個身軀托舉出海面,神奇地救了楊崢一命。
不同之處在于,上次的它溫和靜謐,悄然在經脈和毛孔處流淌。而此刻,它被外敵激怒,沖出堤壩,瘋狂洶涌向全身,不再遏制本性,擁有千軍萬馬般的氣勢。
它徹底覺醒了!
楊崢獲得了空前狂野的力量。
這次,他不再昏迷,也不再忍耐。
咬牙承受劇痛的他,豁然抬起頭,望向田濟的背影,眼眸里跳動著鮮紅而明亮的火焰。
那不是憤怒,而是本性。
當火焰的顏色極其明亮時,鮮紅就會演變成金黃色,璀璨炫麗。就像是神龍的瞳眸,威嚴不可褻瀆。
楊崢深吸一口氣,就在這一息之間,所有金色氣流都匯聚到他嘴部。
他張開嘴,吐出一個音節。
“咤!”
叱咤風云的咤。
這個詞的本意是,一聲怒喝,可以使風起云涌,天地變色。
就在他開口的瞬間,世界遽然陰暗。
八方云層朝此地上空匯聚,盤旋成一道巨大的漩渦,氣勢恢宏,其中雷霆翻滾,震懾人心。
漩渦中心的下方,楊崢瞋目而視。
金色氣流從他嘴里噴薄而出,似萬獸奔騰,摧枯拉朽,波瀾壯闊,強勢碾壓向前方,沖擊著擋在它面前的一切。
這是藐視一切的威壓。
砰、砰……
百余名軍士陸續倒下。
連那四匹夾雜著妖獸血統的墨血寶馬,也承受不住這股霸道意志,昏迷倒地。
至于場間境界最高的田濟,雖然能勉強維持頭腦清醒,卻也被直接震飛到街巷盡頭,狂吐鮮血,不知斷了多少根骨頭。
他臉色慘白,瞳孔里流露出極度的驚恐,甚至不敢回頭去看一眼,從地上掙扎爬起后,拼命地朝前方狂奔,消失在天際。
他知道,哪怕再多留片刻,就可能會被當場擊斃。
雖然他境界更高,占據很大優勢。
但他更清楚,剛才那聲怒吼是什么。
那是一聲龍吟。
三里外。
遼闊荒原上,一名白衣青年身負長劍,正朝著即墨城方向飛行。
此人眉眼干凈,五官勻稱而極具美感,尤其是眉心處那點痣,透著天然的靈性,讓人只看一眼,便覺得說不出的舒服。
他吟嘯徐行,嗓音清亮,隨風飄蕩在荒原上,透著一股莫名蒼涼的意味。
“夫風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緣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飄忽淜滂,激飏熛怒……”
這是春秋時宋玉所作的風賦。
白衣青年抑揚頓挫,吟誦到此處時,興致勃勃,正欲提高嗓門,忽然細眉一蹙,戛然而止。
他定住身形,轉頭看向東方,表情變得異常精彩。
“這是……龍吟功?!”
十里外。
某座草棚前,一名枯瘦老頭坐在板凳上,手里拿著把刷子,正一絲不茍地替牛梳理皮毛。
老頭白發稀疏,穿著件糙布衣裳,似乎是普通農夫。但奇怪的是,有名窈窕少女侍立在一側,妝扮鮮亮光彩,分明是千金大小姐,卻親手捧著銅盆,負責讓老頭蘸水。
更奇怪的地方在于,伏在地上的那頭牛渾身火紅,仿佛被燒著一般,非常刺眼。尤其是旋渦狀的長毛,更像是燃燒的火焰。
老頭面容和藹,一邊耐心清洗,一邊伸手撫摸著圓鼓鼓的牛肚子,嘴里念念有詞。
“要公崽,要公崽……”
少女聽得真切,忍住笑意,又無可奈何。
某一刻,老頭揚起的枯手凝滯,忽然站起身,眺望向南方天穹上的云層漩渦,怔怔失神。
同樣產生反應的,還有那頭懷孕的母牛。它昂起腦袋,保持著跟老頭同樣的姿勢,望著同樣的方向,溫順地低哞一聲,似乎是在應和著什么。
一人一牛,傻站在那里。
看到這詭異的一幕,少女倍感詫異,忍不住問道:“爺爺,這是怎么了?”
老頭背著手,仍沒有轉過頭,微瞇的濁眸里透出困惑。
“在我眼皮底下,啥時候也臥虎藏龍了?”
三十里外。
深山里,一名高大老叟穩坐磐石,手里捏著根魚桿,對著面前的池塘,已經枯坐大半天。他瞇著眼睛,紋絲不動。
他鶴發童顏,身穿一件古怪道袍,半陰半陽,頗有仙風道骨,讓人莫測高深。路過的樵夫們瞧見這副情景,都在心底感慨一句,不愧是仙師,定力真好。
其實,他睡著了。
某一刻,寂靜山谷里無由生出一陣微風,細微到極致,甚至連水面都沒蕩起絲毫漣漪,可以說是幾乎不存在。
但老叟仍有感知,瞬時睜開眼眸。
他有些不悅,應該是還沒睡夠,就被吵醒,憤然抬頭,朝那處天空瞪了一眼。
“就算是龍魂霸體,也用不著吼這么大聲吧?”
百里外。
某塊打谷場上,一群孩童正在玩捉迷藏。
負責捉人的那個孩童,被紅布蒙住眼睛,不知是在模仿書院老先生,還是本性使然,竟背負著雙手,老氣橫秋地走在空地上。
他氣定神閑,清稚面容上透著頑劣氣息,顯然不打算立即尋找玩伴,想先這樣溜達一會兒。
他拖著嗓子,慢悠悠地喊道:“大家藏好了嗎?”
周圍響起一片“藏好了”的回應。
這孩童充耳不聞,仍自顧瞎轉,心里卻在感慨,“人活一世,就跟這捉迷藏一樣。開神念去感知吧,這場游戲就會無趣,不感知吧,又會處處碰壁……”
每個人都會好奇自己的人生結局,希望能預見未來。一旦真知道了,無論結局是好是壞,其實未必會真覺得有趣。
畢竟,活著本身就重在參與。
多少英雄豪杰終其一生參悟不透的哲理,這孩童居然心知肚明。當然,這份感慨,絕不是誰都有資格發的。
一想起上次撞得頭破血流的慘狀,小家伙兒咧了咧嘴,心有余悸,還是決定開啟神念,把所有小玩伴們找出來,早早結束這場無聊的游戲。
這一開啟不打緊,就是整整百里。
百里之外,楊崢怒吼一聲。
此地,孩童扯下紅布條,眼眸爆發出精湛的光芒,仿佛能洞穿虛空,窺測到百里外的景象。
“齊得龍,東強!”